傅澜夕眼睫一颤,朝着无尽的黑暗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后却又颓然放弃。
她红唇微启:“有在乎,就会有软肋,而本王,不能有。”
不是不想有,而是不能有。
楚沉尧的手倏然揪紧了。
因为看不见,她无法知晓楚沉尧此刻的神情,只能依旧淡淡道:“人就是这样,永远会为了权利、姓氏或阵营而甘愿抛弃一切。”
说完这句话,她静默良久。
楚沉尧坐在她身旁,心中理不清的杂思交织成团。
他说不清此刻内心的感受,只是觉得心口仿佛堵了一团棉花,窒息难受。
这时,阵阵脚步声自屋外响起。
楚沉尧警惕地抓起屋内的剪刀,小心地撩开门帘,远远便见傅思语率着人马前来,身后跟着他的副将郑白秋。
楚沉尧顿时松了口气,走出屋外。
郑白秋一眼看到楚沉尧,脸上又惊又喜,隔着许远便喊了一句:“少将军!”
楚沉尧手指抵唇示意他噤声。
郑白秋顿时收声,策马赶来。
傅思语翻身下马,匆忙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手臂上马马虎虎包扎的伤口,剑眉紧蹙:“沉尧,你的伤怎么样了?”
楚沉尧摇摇头,看了眼寂静无声的屋内:“先回去再说吧。”
楚沉尧临走前,老妇人还没回来,他放下足够的报酬,才带着傅澜夕离开此地。
回到摄政王府。
厅堂内。
傅思语端坐上首,郑白秋押出一个人。
正是被捆束着的向晚。
傅思语沉着脸:“柔然残逃的余孽皆已捕获,你是最后一个。”
之前听楚沉尧提起时,她还不明觉厉,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他所言非虚。
此人的长相确实与傅澜夕几乎别无二致。
向晚抿紧了唇,万没想到柔然之人会败得如此之快。
但消息是她传递出去的,她确实无可辩驳。
如果运气好,这一计能成,将胤朝收入囊中指日可待。
楚沉尧脸色并不好,语气也冷:“向晚,我给过你机会的。”
郑白秋拔出长剑,横过剑锋抵在她脖颈一侧。
蓦地,向晚却冷冷笑了:“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也早就受够了当一个傀儡了!”
话音一落,向晚目光一凛,决绝撞上郑白秋手中长剑。
瞬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向晚喉间发出嗬嗬之声,缓缓软倒在在地。
楚沉尧别开目光,还是无法接受看着那张脸倒在血泊之中。
入夜后。
楚沉尧走至傅澜夕卧房,却见里面此刻仍旧灯火未熄。
他推门走进,看见傅澜夕倚靠着床头,在他进来的那一刻抬头望来。
只是眼眸无神,没有焦距。
楚沉尧心揪紧了一下,问:“姑姑,怎么还不睡?”
傅澜夕似乎等了他很久,抬了抬下巴:“沉尧,拿纸笔来。”
楚沉尧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的拿了纸笔,坐在她床侧。
“需要我做什么?”
傅澜夕道:“我说,你来写。”
她口中念出一个一个名字,有相熟的大臣,也有新进的状元,楚沉尧虽有些不解,还是一一记下。
却听到她说:“这些都是能够信任的可用之人。”
“以后的胤朝能走多远,就看你们了,本王如今什么都不奢求,只求你此生平安顺遂。”
第31tຊ章
楚沉尧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两日不眠不休,竟全是在思虑这件事。
即便到了这一刻,她心中所念所想,还是在为胤朝,为他们做打算。
此后即便她身死,为他们准备的路,也依旧铺好了。
她就是如此,走一步看一百步的人。
楚沉尧将这份写有名单的纸小心折好放在自己怀中。
等傅澜夕阖上双眸休息,他才走出房间。
只见月色下,傅思语面色凝重的坐在庭院中,独自饮酒。
他走了过去。
傅思语听到他走来的动静,没有回头。
楚沉尧在她身侧坐下,拿出一个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
一饮而尽。
他很少喝酒,也不爱喝酒。
如今却要靠饮酒来压抑心中烦乱沉重的思绪。
傅思语看了他一眼,说不上心中滋味。
“姑姑是坠崖时磕了后脑,有血块压迫才导致的失明。”
“但太医也说,姑姑多年来积劳成疾,思虑过重,如今伤了根本,身体亏空,已是……”
她话音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早已习惯了受傅澜夕庇佑之下的胤朝,如今即将失去这双羽翼,失去这个自小护佑她长大的女人。
她曾经一度天真的说:“天塌下来还有姑姑顶着呢。”
可真真切切地一想,她才比他们大六岁而已。
如果走到这一步,也不过而立,却天不假年。
不知是醉意还是夜风太凉,染红了他的眼眸。
“陛下,从今往后,你坐明堂之上,我会为你、为胤朝,此生戍守边关,征战沙场。”
……
第二年冬。
寒风簌簌,雪花飘飘。
傅澜夕坐在躺椅上,脸色比雪更苍白,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雪白大氅。
楚沉尧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许久许久,才听到她一声微微叹息。
“沉尧,我有点渴……去帮我倒杯茶来,好吗?”
这一年来,即便他不在身边,也会时刻派人守在她身边。
楚沉尧下意识起身欲往,却蓦地止住了脚步。
傅澜夕以为他听话离开了,压抑在喉间的低咳便再也抑制不住。
她以拳抵唇,咳得厉害,胸膛剧烈起伏着,半晌才止歇。
楚沉尧静默看着,没有出声,却不可自抑地红了眼。
随即便看到傅澜夕撑起身子竭力站起来,而后凭着记忆摩挲着向外行走。
正如她了解楚沉尧那样。
楚沉尧也同样了解她。
她以想喝茶为借口,无非是想支开他,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两指宽的白布遮住了她的双眸,她身形骤然无力支撑地晃了晃,落进一个温软的怀抱。
一滴水滴落在她脸颊,她微微蹙了蹙眉,抬手去摸楚沉尧的脸颊,轻轻为他拭泪,终是叹息了一声:“怎么不听话?”
楚沉尧紧抿着唇,不敢出声,怕泄出声音中的颤抖和哽咽。
“沉尧。”她轻声唤他。
楚沉尧低低地应了声,泪水在眼眶打转,最后滴落隐没入宽袖中。
无边静默中,她的声音轻若无痕。
“本王此生无愧于胤朝,唯独愧对了一人……便是你。”
“如果真有下一世,本王……不做摄政王,也不必再背负重担,我们就做一对……结庐山间的夫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