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生和梅香两个人,连轴转忙碌,哪有空搭理别的事,但是,听说刘长林书记要来,要他俩到场,又不知何事,再忙也要抽空来见见。所以,丢下手里的活,也就来了。临出门,杨健生又折回,“你又做什么?”梅香问。
“提瓶开水和茶叶。叔叔家里有什么?”杨建生说。
“我说你是多一礼。”梅香说,“既然都要去,未必张英、保银就不晓得提水去。”
“哼,他们呀······等一下就知道。”杨健生没说出来,梅香也知啥意思。
杨老头坐在堂屋八仙桌正方,见侄子侄媳提着热水瓶进来,心中一喜,“你两还知道带瓶水过来。好。”
“不是说刘书记要来吗?”杨建生说,“我就自做主。刘书记人呢?”
“等一下就到。”夫妻俩坐在八仙桌南边。杨保铜坐在八仙桌东边,背朝大门。
不一会,杨宝银夫妇进来,果然,空着手,满脸不屑,坐在远离八仙桌的凳上。杨健生夫妇相视一笑,没做声。
“嘀嘀”车号声,刘书记到了。刘长林手提公文包,拿着水杯进了屋,“都在啊”他向众人打招呼。众人也起身。
“刘书记到了,拖你的步啊。”杨老头说,“请上坐。”指着八仙桌的东角一席说。
“哎呀,把东角一席留给我,客气客气。”刘长林说,“我第一次来,记得房子南边有间草房。草房拆了?”
“是,拆了。”杨老头说,“升起来做了房间。”
“草房?”杨保铜好奇地问,“我咋没看见呀?”
“你还没出世呐,”刘长林笑着说,“保银上学了,可能记不得;杨健生老师可能记得一点。”
杨保银微笑着点点头,张英听得一头雾水,起身打算离开,懒得听这些无油污盐的话。
刘长林忙说:“张家妹子,你还不能走。我今天来,是要向你们解释,你婆婆的金银首饰去哪了。”
众人一听,很惊讶,也就安静地坐下去。众人心中疑惑,“你咋知道呀?”杨健生起身给刘书记倒水,然后掏出香烟,男人每人发一支。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刘长林继续说:“这件事,我不说,你们都不知晓。很可能在你们心里留下许多疑问,甚至产生误会。
林娘老太成为杨家的媳妇,也是在困难时期。杨家很穷,林老太随身带来两个黑木盒做嫁妆,盒子里有些金银首饰。
那么,金银首饰哪去了呢?据我了解,两次就用光了。第一次用是为了救林老太自己和杨保银,第二次是为了救张英的爸爸张一线。
张英大吃一惊,忍不住问:“咋扯到我爸爸头上去了呢?”
刘长林笑了笑,呷了口水,继续说:“上世纪六十年代,有段时期,社会很乱,人与人之间说话有风险,弄不好,遭举报,就要挨批斗。
公社干部张委员,也就是张英妹子的爸爸,就是因为说了句真话,实话,结果受到冲击,被人捆绑,批斗,关黑屋,游街示众,导致患肝病,生命垂危。”
张英听了,震惊得张大了嘴巴,老半天也没合拢,“那些缺德的,就没人管管他们。胡作非为。”
“哪个管呀,整个国家瘫痪,公安、检察院、法院都没人管,政府也没人上班。不然,凭几个小年青,敢捆绑公社委员,还游街示众,这不是翻天了吗?”
“是呀。”
“是呀。就是翻天了。没人管。林tຊ娘,也就是你们的母亲,为报答张委员的救命之恩,拿出家底,找我托人,买通看守,把张委员从黑屋里偷出来,才脱离苦海。
我就是偷他出屋的人。记得他当时蜷缩在一张床上,只剩一口气,我小声喊他,他也不知回答。我伸手捅他,好一阵子他才问:‘谁呀,你要干嘛?’
我背着他走到杨家岭。当时我是小伙子,有把气力,背一个人走几里路没问题,但也够呛,累湿一身。至于张委员如何对林娘有救命之恩,问问你们的老爹就清楚了。老队长,你就给他们说说吧。”
“啊。谢天谢地,幸亏遇到了你,才脱离苦海。”张英禁不住地说。
“要谢不是谢我,要谢你公公,你婆婆。不是他俩出满力,你爸也就不出呀。就算出来了,也没地方安身呢。”
“是啊是啊。”
杨老头叹了口气说:“此事说来话长。成家几年后,忽然刮起了浮夸风,说亩产粮食几千斤。上面听了也怀疑,时常派人下来调查。但是浮夸风很盛,查不到真实情况。在此情形下,又提出消灭私有制,消除家庭锅灶,倡导吃大食堂。
吃大食堂才几个月后,食堂没粮食,家里也没存粮,人们饿肚子,只好挖野菜吃。野菜挖光了,就剥油树皮吃,油树皮没了,就吃观音土,地灰。你爷爷奶奶,外婆就是在那时饿死的。
上面发现了情况,赶紧下拨救济粮,才稳定局势。为防止有人造假,公社就派干部住进农家。亲家张委员就住在我家。
当时,你母亲怀着保银,临产大出血,张委员和我用竹床抬着你母亲去医院,医院里说奈不何,要请省城专家来。
请省城专家要花钱。我家里穷得要死,哪有钱,你母亲就叫我动用黑盒子里的金银。又请张委员出面,请来了专家,才使得你母亲和保银平安。”
刘长林说:“两次动用家底,金银早就花光了,哪里还有金银呀。你们误会你老爹了。”
听了刘书记的讲解和老爹的说明,杨保银和媳妇张英傻了,他俩没想到,母亲的金银早就花在他们身上。但是,几十年的误解,岂能一下子消除?他们心头怀疑,是否老爹与刘书记串通好的来欺骗他们呢?
杨老头看出他们不信,就起身进房,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包袱,提着出来,把包袱放在桌子上,打开,取出一个小包裹。
大伙好奇地看着,心头嘀咕:“啥东西呀?”
“莫非还留有金条?”张英心想。
“难道还留有余地?”杨保银心里说。
小包裹包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取出一个折叠的作业本。杨老头对众人说:“这是当年亲家公写的日记。我不识字,林娘识字。是她叫我保存的。”
听说是爸爸的日记,张英再也坐不住了,上前一把拿过去,翻开看。“字迹在那,真是爸爸写的”张英心里说,看着看着,张英再也控制不住了,大声哭出来:
“爸爸,我错了,我对不起你。”说完,双膝跪地,对着杨老头一个劲磕头,“公爹,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然后爬起来,对杨保铜说,“弟弟,对不起,我误会你了。都是我的错。请原谅我。”张英又哭又撞,寻死觅活,后悔自己的言行,伤人伤己,痛不欲生。
杨保银看过日记,也起身,对杨保铜说:“弟弟,对不起。”说完转身对老爹,双膝跪地,连磕头,流着泪说:“爹呀,我错了,原来金银都用在了我一家人的身上了,我是个混蛋。”
说完连扇自己的耳光,啪啪着响,清脆之声不绝而耳。杨健生夫妇走上前去,健生扶起保银,梅香搀起张英。“真相出来了,不再误会了,就好。从此一家人和和睦睦就好。”杨建生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刘长林说,“你们做儿子,儿媳的,要对老爹过细一点。哪一个都有老的时候,将来你们老了,也要儿子儿媳照顾。不能把老人当成累赘。
杨家和张家,也是互相帮助。作为晚辈,要对长辈真心实意,不要嫌弃老人,再不要像以前那样,让老队长一个人在夜里到处跑,看了实在寒心呐。”
“我一定照顾好老爹。当着书记的面我表示,说到做到。”张英说。
“一定一定。”杨宝银说。
得要承认,杨宝银夫妇一旦认识到自己错了,他们会痛改前非。
“既然误会解除了,我俩就走,老爹的事还没日铁(完事),家里还有匠人。”
“去吧去吧。拖步啦。不好意思。”
“书记见外了”杨建生说,“要不是有事,真想与你多坐一会。”杨健生和梅香走了。
刘长林说:“今天过来,还给你们全家带来一个好消息。老队长上半年在县城小区灭火救人的英雄之举,得到县委文明办的肯定,发文号召全县的共产党员向你学习,村支部也结合这股东风,召开群众大会,宣传这种精神。文明办还发奖金一万元,文明标兵奖牌一枚。奖金奖牌,在会上去发。”
“哦”众人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表彰会定在腊月二十村部会议室举行,希望你们都能参加。”
“呵呵呵,我就不去参加吧,八十多岁了,还去要呢个虚名做甚?”
“设法的话,你是主角,你不去,我这会咋开呀。再说,还有一万块钱的奖金呢,不要啦?”
“不要不要,留给村部做点收入。”杨老头笑着说。
“你真是设法,除了你,哪个敢收这个钱呢?要拍照,要合影。你不是要逼着我们犯错吗?哈哈哈。”
“哈哈哈”
刘长林在众人欢笑中离开。
杨保铜起身对老爹和哥嫂说:“爹,哥嫂,腊月二十我就不去开会,你俩就陪老爹去参会。我要回学校,有许多事还没做,要尽快回去。今年过年,我就不能陪在老爹身边,我要去找光明娘儿们。实在没办法。拜托了。”
“去吧去吧,一定要向光明说清楚,和好呀。”老爹叮嘱道。
“是。”杨保铜眼含热泪离开。他猛然觉得,在利益面前,亲情荡然无存,无论做过什么,付出多少,对家人多么忠贞,都一文不值。难道这就是人性?
他自己,他的家庭,被所谓的亲情毁了,而他们漠然置之,竟像没事一样。走在路上,陡生悲伤,眼泪不知不觉淌下来,不可自制。
他跑到母亲坟前,嚎啕大哭,越哭越心酸,越哭越好哭。哭了一刻钟才歇嘴,心情反而好了许多,头脑也清醒许多。
事实教育了他,他的心里似乎更成熟。与长兄杨健生打过招呼后,乘上网约车,返回成林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