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服从世俗礼法,结婚了,但与刘只能一切依旧,这颗种子照样发芽。李履行人生职责,生儿育女了,但与刘只能一切依旧,这颗种子照样生枝长叶;李顺应自然规律,从翩翩年少逐渐成为皤皤老人了,但与刘任然一切依旧,这颗种子照样吐出它的花骨朵。李永不改变的是对刘的缱绻之情。先是父母管,管他不住;后是妻子吵,吵他不止;再是子女拦,拦他不成;49年以后新社会反对姘居、同居等不正当男女关系,反他们不掉。最后... 这买主姓李,邻居都称他李老头。他原来开豆腐店,自磨自点浆, 自产自售。49年以后听说党在农村打倒地主老财,在城市则要打倒资本家,便把店面盘给了别人,攒凑了钱买下这座房子。——房子只两间,我不做生意不算资
这买主姓李,邻居都称他李老头。
他原来开豆腐店,自磨自点浆, 自产自售。49年以后听说党在农村打倒地主老财,在城市则要打倒资本家,便把店面盘给了别人,攒凑了钱买下这座房子。——房子只两间,我不做生意不算资本家,也就不致共到我头上。
买的这房子是凶宅,他知道。立契过户之后,他立即把先前的土墙草顶拆掉扒掉,以原有地皮,用砖瓦结构重新建盖。
49年后不兴搞迷信了,但开始拆除时一次,破土动工时一次,立柱上梁时又一次,他仍然悄悄杀了三只红冠金翅大公鸡,让墙根屋角全都洒上了公鸡血,据说可以消除不祥。
房子建成后,再在外间堂屋上方墙上挂一只特制的小算盘,内间房门门头上挂一只比银元略大的圆镜子。因为玉皇大帝手里就有一面圆的“照妖镜”,任何妖魔鬼怪,碰上这镜子就得现原形。而算盘儿曾经做过张天师的法器,它的作用相当于摄魂铃,任何歹恶凶邪,听到这算盘声,便会远远地逃遁。
至于大门外,不便明设什么物件,李老头则借口为保护墙脚,在对着巷口那东南角的墙边埋下一块大青石,一半入土,一半外露。它的作用和算盘、圆镜一样,不过解放前还得在石头正面刻上“泰山石敢当”五个大字。任何凶神恶煞,见到这五个字莫不趋而避之。现在李老头把这五个字刻在自己心里。他是个文盲,当然不知这五个字的来历,也没读过晋孙惠与司马越书:“履顺过逆,执正伐邪,是猛兽吞狐,泰山压卵”,但他觉着墙角有这石头,心里有这五个字儿,住在这里便一切安适妥当了。
治购、改建房屋,忙乎了近一年,李老头不是好逸恶劳,坐吃山空的人,加之有他那口子李大子(方言: 伯母)在身边,夫妻在一起便会叮叮噹噹犯口角,所以房子刚盖好,他便进了壮工队去拉小板车。
小板车在我们沛市,是解放后兴旺起来的一种运输工具。基本建设多了,运输任务重了,过去那人挑肩抬和独轮鸡公车,远远赶不上时代需要,而汽车又还来不及制造,见的很少,造价太高,小板车于是应运而生。虽然就人而言,它是当今世界上第一等重体力劳动,拉车人一步一把汗,其艰辛劳累胜过牛马,但它那两只标明载重六百五十公斤(故又名“六五◯”)的胶皮大轮,附着上中国人固有的毅力、韧性和翻身后的革命干劲,常常可以装上重过一倍、多达一吨以上的货物,抵得上一辆吉普车。所以就此而言,它在新社会建设事业上所做的贡献,实在应该垂诸史册。
李大子是个三号胖子,整个形体给观者一种圆墩墩的感觉。她那头脸、身躯、四肢、连同手脚和手指、脚趾,全像是由一些大小不同的圆的肉球儿拼合而成。
他们重建这两间屋,也分一外一内。内间有床,是老式架子床,迎面那雕花搁板上,除了梅兰竹菊四季花卉,还刻有许多戏里的人物,例如甘露寺招亲、王昭君和番之类。它是李大子的卧处。外间另设有铺,两条长板凳上横着一块篾笆,供李老头夜晚安身。
中国的夫妻没有为了卫生、养身而分睡两床的习惯,沛市更是讲究两口子必须同床共枕才显出恩恩爱爱。所以乍一见此,一些邻居纷作猜疑而不便询问,测知个中必有蹊跷。
稍后这秘密便渐渐地公开化了,原来李老头这张行榻所以如此简陋,是由于它的利用率极低,通常是三分之一,顶多也只是一半。而他为什么要有这一设施,则是因为他有个老姘头,夜晚经常出去幽会,回来迟了,李大子总是不开内间房门。
再后关于这老姘头的情况,人们也慢慢地摸清。那妇女姓刘,叫刘大姐。20世纪30年代前两人便相识,是李老头旧日豆腐店的邻居。丈夫早年去世,丢下一子两女,全靠李老头帮助扶养长大。那时李老头还没结婚,先前只是本着义气与同情,给不幸的邻居以份内的关照,后来经常送钱送米、问寒问暖,男女交往久了,手脚碰触,情生意动,双方都难以自抑,便发生了暧昧关系。
在那个时代,寡妇必须守节,尤其是有了子女的。而男子慢说新婚,即使是续弦,也不兴娶“二婚头”。所以他们这对未婚男子与年轻寡妇的此种往来,便只能是偷偷摸摸。真情实爱管什么用?能冲得破封建樊篱么!
偏偏世间事,特别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事,越是偷偷摸摸,便越有魅力,越产生强烈的磁性。
于是,二人一夕绸缪,缔下孽缘,也就撒下了后来缠绵数十年,难解难分,却又更难公开结合的悲苦种子。
李服从世俗礼法,结婚了,但与刘只能一切依旧,这颗种子照样发芽。李履行人生职责,生儿育女了,但与刘只能一切依旧,这颗种子照样生枝长叶;李顺应自然规律,从翩翩年少逐渐成为皤皤老人了,但与刘任然一切依旧,这颗种子照样吐出它的花骨朵。李永不改变的是对刘的缱绻之情。
先是父母管,管他不住;后是妻子吵,吵他不止;再是子女拦,拦他不成;49年以后新社会反对姘居、同居等不正当男女关系,反他们不掉。最后子女们尽皆因此离开他,妻子因此对他闩门扃户,虽没逐他出家也已赶他出房,以示抗议,也抗他不了。他与刘一切依旧,这颗种子照样生机勃勃。
“此情不绝如丝缕”,他俩之间这一缕情丝,不是什么丝,而是至坚至韧的牛筋儿,再也斩不开、扯不断。
二人的幽会地址,不是在双方自己的家,不是租别室,不是上旅馆,不是找“台基”(后文有详细解释,这里文字有限不做过多解释)。49年前他们是爬城墙头,钻乱坟岗;49年后坟平了、城墙拆了建成环城马路,他们便改而躲进环城马路两边那树林子里。
迷人的夜晚,进入迷人的树林子,这对缱绻数十年之久的情侣,如初晤、似新交。二人手挽着手,肩碰着肩,头脸贴着头脸,喁喁低语片时, 随后便以天为屋,以地为床,星月是巧作隐障的灯火,林木是喜为掩护的屏帐,茵茵芳草是褥是被,彼此的手臂是簟是枕, 而那提着一点儿的心,吊着一点儿的胆,担着一点儿的惊,受着一点儿的怕,则成了他们柔情蜜意的最好调料。
某一次失慎,那草儿的绿汁染上了刘大姐的后襟,招来了一些窃笑。李老头便作了筹备,每晚去环城马路时,先卷起背上一条麻袋。
这麻袋从缝口拆开,长五六尺,宽二三尺,正好作为垫单。
看到这麻袋,李大子便像从刺猥身上拔下的球,气打八处冒。以前她实在没有少费心机啊!在系列性的措施里:不给他煮饭,他上街到馆子里去吃;不给他沏茶,他喝生水;不替他洗衣,他自己拿盆上井;晚间八点闩大门,过时不候不开,他回来后便斜躺在大门堂过夜;虽让他进家却不许入房上床,他便用篦笆在堂屋下铺。最后她向官家和治安部门诉说,官家、治安部门认为这不犯法,不算罪。把他叫来问了几次,他抵死不认,“愣汉不松口,神仙难下手”。
至于请来亲戚友好劝说,李老头则反问:“人生在世谁没嗜好?有人好烟,有人好酒,有人好麻将、骨牌,我就好这一桩。天下人都能戒掉烟、戒掉酒么?”
当然也曾找子女开过家庭会,可会上说的紧了,逼的急了,李老头竟把桌子一拍:“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只有爹娘管子女,哪有子女管父亲! 你们看不惯,都给我滚、滚,滚!”
李大子只得抛出杀手锏了:“那好那好,赶明儿我也去找个老头子,反正谁也管不了谁!”
李老头竟直接对她一挥手:“你找你找。只要你找得到,我请他到家里来,烟茶招待。谁说话不算话,龟孙子!”
李大子和李老头同岁,虽然已经过了妇女们那更年期,但白胖之外,圆脸仍很润泽, 圆胸脯仍有线条, 拉秧的葫芦掐上去仍有汁水,只要愿意开一道小门缝,还是会有那闲风儿吹进来的,可她毕竟“明了妇道”,说的这些只是气话,而说出之后反招来李老头的挖苦、刺激,她也从来不曾作过真的去找个老相好的打算。
末了还是由她让步,只要求李老头每月把所得工资一起交给她,免得钱落到那骚×手,自己人财两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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