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永闭口再不言语,林寒初见逼问无用,将手中的剑又向他脖颈上送了一分,直没入肉里。谁知那老和尚依旧摇头,突然他抬头叹喊:“师父!当日你将济永接入寺内,济永便曾发誓守护荆公身后周全,如今济永无能,只能随你去拉!”说着便要将脖颈朝林寒初的剑上送来。林寒初情急之下,立即向后撤剑,幸好那剑锋只划伤了济永的脖颈表皮,蹭出了一些鲜血,那老和尚自刎不成,向前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痛哭起来。 以汴梁开封为中心,大宋的交通路网修建了到各路、府、州、县的官道,可谓四通八达。从开封向东,一条官道途径曹、济、衮、齐等州,直通山东;另一条则途径应天府,直达海州。林寒初那日背着罗丹青的尸身,从熙王府离开
以汴梁开封为中心,大宋的交通路网修建了到各路、府、州、县的官道,可谓四通八达。从开封向东,一条官道途径曹、济、衮、齐等州,直通山东;另一条则途径应天府,直达海州。林寒初那日背着罗丹青的尸身,从熙王府离开,便寻了棺椁将他暂时安放。林寒初心中始终存有亏欠,觉得是自己害了他,让他命丧开封。心下悲痛之余,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草草葬于此地。
罗丹青死前的话虽然含糊,但思来想去,他的那句“已经找到”,可能指的便是林寒初这一路上所追查到的线索。而能够与王安石所设计保存的第二张画存有联系的地方,最有可能的便是他曾经一住十多年的故所。因此无论如何,都要再去一次半山园一查究竟。更何况,罗丹青追随王安石多年,将他葬于江宁府或许也能了却他最后的心愿。
她雇了一辆马车,从开封向东南而行,计划沿着官道至应天府,继而又往南改道,途径亳州、蒙城、怀远、嘉山、滁州,而至江宁府。
不想亳州城外,偶遇北上开封的齐望亭,确实始料未及,而更让林寒初震惊的,则是于墨霄的婚事。当日开封不欢而散,如今才寥寥一月,他与柳若眉的大婚便昭告天下,大宴宾客。那一瞬,她心头滋生出汹涌而至的绝望,希望齐望亭的那掌可以正中要害,让她不必苟活于世,免受这无穷无尽的身心煎熬。可惜这一掌却只是让她吐血猛咳不止,身上的痛过去了,心中的痛却永无停息。
三日之后,他喜结良缘,洞房花烛,而她呢?是,她也自有打算。
连日的大雨将这路面灌得泥泞不堪,齐望亭一行缓缓驾车继续北行,官道上只剩下占了半身泥的林寒初和那辆翻到在路旁的马车。官道两旁栽种成排的榆木,在傍晚萧瑟的冷风中发出动物般嘶哑的哀嚎,月光渐渐染上了叶梢,将那半银半灰的光剪碎了投在地上。良久,林寒初的泪还是夺眶而出,无声而压抑的唏嘘,仿佛将她灵魂深处曾经还在坚持着的最后那么一点东西,慢慢地抽干了。她累了,倦了,再也不想等,也不想对他抱有幻想了。
伴着晚风的嘶鸣,远处似是而非地传来了一个声音,一开始以为只是风声,随后渐渐化为有节奏的人颂——
“……征雁悲鸣,暗夜如屏,卧尸未寒血半凝。冤魂怨魄无名留,古来白骨谁人收?年年征战背故乡,家中妻小空相望。秋月已圆人未全,夜雨如泪泣涟涟。”
林寒初凝神细看,是一个老丈,衣衫褴褛地渐渐行近了,他口中振振有辞的是乐府的一首《沙场行》。林寒初收起泪水,不由自主地叹道:
“老人家,何事如此悲伤?”
“沙场残阳红似血,白骨千里露荒野。”那老丈依然自言自语,从林寒初眼前毫无表情地慢慢踱过,那张脸枯槁干瘪,犹如骷髅外包裹着一层不相称的皮囊。
“如今大宋国运尚兴,也算是太平盛世,何来的白骨千里啊?”
那老丈突然站定,猛地仰天大笑几声,那声音在寒风之中显得阴森可怖,又悲凉之极。
“哈哈哈,太平盛世?好一个太平盛世!宋夏战事连年不断,西夏彪悍、宋军孱弱,何来的国运兴旺?何来的天下太平?送去的是一个个好端端的男儿,留下的只有皑皑白骨!君不见…孤村无人…腥风折草…荒唐…荒唐!哈哈哈!”
说着又如幽魂般朝着官道北面走了下去,终究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之中。
林寒初唏嘘:“不想这寂寞的夜路上,所遇之人也是如此悲切。今夜的断肠之人,又何止我一个呢?”
戌时三刻已过,济永和尚主持完晚课,又诵经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收拾起物件,向自己的厢房走去。他的厢房位于后院的两道石门之后,与后院最末的王安石之墓刚好一南一北,中间隔着蜿蜒葱郁的园林和一方小池。济永借着半明的月光,踏上后院前往厢房的石阶,才行了两步,就突然觉得脖颈上挨上了一个硬物,一惊之下,害得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绊倒。
“大师,得罪了!”
“你…你是何人?”他抓紧手中的经卷,抑制住胸口的紧张狂跳,“所为何来?”
“我问你,这寺中何处安放了王安石的遗物?速速带我前去!”济永只觉肩上一紧,那个修长的硬物上加了几分力道,搁得他动弹不得。
“姑娘,是你?上个月你来过!”济永认出了她的声音。
林寒初一惊,也并不否认,“不错,是我!我不想伤你性命,只是有要事在身,查访完毕,马上离开。”
“寺…寺内设有一间禅房,刻有荆公生前的诗作;还有一间祠堂,是荆公生前居所改建。”他咽了口口水,“其它的房间都是荆公过世后才布置的,并无留有荆公的遗物。”
林寒初心想,这石刻禅房她上次已经去过,人来人来,里面陈列简单,一目了然,断然不是藏物之处,便道:“带我去祠堂!”
两人一前一后,脚下极轻,左拐右弯了几下便来到一间三开间的祠堂门口。林寒初确认四下无人后,推门让济永和尚先进去,她依然用剑抵着他后背。济永和尚点了蜡烛,只见这祠堂虽大,但里面也简朴空旷。林寒初点了济永的穴道,让他站在一旁,自己则围绕祠堂仔细揣摩起来。
只见这祠堂分前后两部分,前面供奉着王安石和先祖的牌位,正中一座真人大小的王荆公坐像,面庞清瘦,双目迥然望向前方。牌位前一个半人高的黄花梨木案几,供奉着祭品,案几下,三个蒲团依次摆放。林寒初查看了牌位、木雕和案几的前前后后,并无暗格可藏物,就连蒲团她也拍捏,也无异样。她又绕到后室,这里是一隔为二的厢房布置,一半为书房,一半为卧室。林寒初将灯烛拿在手中细细查看,书房中两个书柜上摆放了四书五经之类的案卷,也已经是年代久远,她拿了几本翻看,并无异样。卧室中的床榻之上,干净无尘,想必是寺内每日都有人打扫,翻查后同样一无所获。林寒初不想放过每处细节,于是又花了一炷香时间,把祠堂内的物件重新看了一遍,连墙壁上的缝隙、屋顶和地面也用蜡烛照看了一遍。
林寒初解开他哑穴,“大师,我问你,这祠堂平日都是些什么人来?”
“这里每日都有僧人整理打扫,而且经常会有香客造访或安排法事,进进出出的闲杂人等不少。”
不对,林寒初心想,这里虽然是王安石生前遗居,但太过公开。罗丹青绝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一张图安排在这里,不然如何保证二十多年都不被人发现?
“我再问你?这里可有什么暗格密室?”
“阿弥陀佛。”济永叹道,“老僧在此二十多年来从未见过什么密室。”
林寒初心下疑虑,抽出长剑,抵住济永的脖颈,逼问,“大师,莫怪寒初无礼,事出紧急,到底这寺内何处还会藏有王安石的遗物,还请如实相告!”说着她啪啪两下解开济永身上穴道。
济永双手合十,默默摇头道,“姑娘又何必苦苦相逼?老僧实在不知姑娘所谓何事,还请姑娘如实相告才好。”
“此事事关重大,不是寒初不肯相告,只是知道此事的人难免被杀人灭口,为了大师的安全,还是不知为上。”
济永闭口再不言语,林寒初见逼问无用,将手中的剑又向他脖颈上送了一分,直没入肉里。谁知那老和尚依旧摇头,突然他抬头叹喊:“师父!当日你将济永接入寺内,济永便曾发誓守护荆公身后周全,如今济永无能,只能随你去拉!”说着便要将脖颈朝林寒初的剑上送来。
林寒初情急之下,立即向后撤剑,幸好那剑锋只划伤了济永的脖颈表皮,蹭出了一些鲜血,那老和尚自刎不成,向前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痛哭起来。
林寒初不料他竟然如此刚毅,将他扶起搀道祠堂一角:“大师,你何必如此?我绝无伤你性命之意。我更不是歹人,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宋的安危。”
她不待济永回答,再次点了他周身穴道和哑穴。“大师,穴道两个时辰后自解。为了你的安危,最好不要向任何人透露tຊ今晚之事!”
林寒初出了祠堂,直奔后院。她不禁莞尔一笑,自己怎会如此糊涂,这半山园本就是王安石落葬之处,若真有什么秘密,那么墓穴之中才是最安全的藏谜之地,何不去那里一看究竟?若不是刚才那老和尚寻死前的一番话,她或许还不曾想到这里。
偌大的后院除了济永的厢房、庭院和王安石的墓碑之外,居然没有其他的建筑,这与颇为拥挤的前堂来比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路过园林时,环顾之下,便轻松找到了一把泥铲,便向北面走去。最北的那棵如巨伞般高大的松柏在夜色中透出着丝丝威严气势,巨伞一般深入空中,今晚云层遮蔽则月光,让松柏下的墓碑昏暗异常,连上面的字迹都不可分辨。林寒初举着油灯,靠近墓碑查看之下,心中也浮起一丝紧张,她还从未窥挖过前人的坟墓,更何况这是王安石之墓!
只见那碑上密密麻麻刻了数十行小字,有些因为年代过久已经被侵蚀得不可辨认,隐约只见其中写道:……安石三莅江宁,卜居钟山,子姓兄弟,多著籍焉……想必这碑上写的应是王安石的生平,林寒初将油灯下移,正欲查看这地方何处才是埋入棺椁之处,想就此挖掘,却发现这地上平整异常,与前方石阶一体相连,并不想是埋棺之处。
奇怪?这棺椁是从何处放入墓中的呢?林寒初狐疑,她又绕到墓碑后面,猜测或许在碑后有痕迹,而是这才发觉,后方便种着联排柏树,位置狭小,只容一人侧身通过,而且因为多年未有人涉足,这柏树长得很是茂盛,几乎都触到了墓碑的后方。林寒初才欲侧身通过,就被树枝勾到了衣角。她连忙将油灯至于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墓碑顶端,然后去解开缠绕的树枝。
等等!那墓碑顶端的油灯将光线从头顶上投射下来,顺着被拉扯开来的柏树缝隙照到了树枝后面。林寒初心下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她用手掰开身前的两棵柏树,那树后俨然出现了一道小小的石门!若不是将光线至于高处,那柏树载种得密密麻麻,犹如一道绿墙,很难有人会注意到,这墓碑后方居然别有洞天。
那石门虽然厚重,但林寒初勉力依然将它推开一人宽挤入内室。这墓室是约两丈见方一丈见高的石室,且密不透风,弥散出一股常年关闭的霉腐之味,并不能久待。
林寒初扯下一角长裙掩住口鼻,继续举起油灯将石室查看了一番。才行了两步,脚下轻轻发出咔滋一声脆响,一照之下居然是一支长箭,林寒初将油灯朝地面照了一圈,发现地上竟然散落了数十支一样的长箭,细看之下,发现有一支箭头之上居然还占了血迹。
不好!难道已经有人在我之前来此盗墓?想必是此人触发了墓室之内的机关,被墙上射出的这些长箭伤到。若不是早前有人来过,那么被射中的就是林寒初自己。她捡起地上的箭,发现上面居然没有什么灰尘,看来进入墓穴之人刚走不久。林寒初赶紧走近石室中心摆放的那具石棺,这里看来就是王安石的安葬之处。她将油灯至于地上,奋力去推那棺盖,谁知那棺盖并没有盖严,一推即动。
林寒初本以为棺内光线昏暗,正欲去取拿地上油灯,却见棺内隐隐发出微弱荧光。棺盖下是一具完整的人体,冠冕衣袍穿戴齐全,年代久远已然风干,但脸部轮廓依然可辨。那荧光来自尸体口中,虽然只露出半截,却是一颗不小的夜明珠,再看尸体脸部,鼻孔、耳孔处皆塞置了小巧的玉塞,此入葬礼节可以看出当年王安石身份的特殊和尊贵。
然而林寒初也更加确信了之前所到此处之人必定不是一般的盗墓贼,他不取财物,那么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当年王安石留下的那张图。林寒初提起油灯,顺着尸体的脸部林寒初顺势往下看去,若此棺中所葬真的便是王安石,那么他生前个头中等,体态偏瘦,只见他穿着一件紫红色的寿衣,颇为庄重,双手交叉于身前,可双手却没有合在一起,而是分开了。她将油灯挪进,发现尸体的右手食指居然断了一截,而且从断痕来看很新。林寒初往棺木底部照去,果然发现那截断指滚落在那里。看来很有可能是之前的盗墓贼弄断的。
林寒初重新查看尸体双手,发现他的手掌下方,护着一个大约三寸长的方形深色木盒。若不是双手微微分开,很容易因为手掌遮蔽也不易察觉。因为尸体年久僵硬,只有将尸体的右手手指掰断,才能松开这个木盒,原来那个贼就是这样才弄断尸首的食指拿到木盒。
林寒初从缝隙处抽出木盒,轻轻打开,如她所料,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她心头如同浇下了冰水一般,瞬间觉得希望破灭。还是慢了一步吗?赵柘又抢先了一步吗?看来依然什么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如今他们的关系已经破裂,要从他身边拿回此图,简直比登天还难,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寻思少顷,突然想到,既然此处是王安石的墓葬之地,兴许他还留下了别的什么线索,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不妨再仔细查探看看。她重新提起油灯,又将尸首检查了一遍,王安石生前简朴,除了夜明珠和玉塞,她在棺材的四角还找到了四个坐着的小玉人,除此之外棺内并没有值钱的明器。她想起以前看过家中的一本记载墓葬的藏书,说过采用玉器将人体的九窍封闭,乃是为了让身体不朽,这小玉人也是同样的含义。
林寒初又将灯挪近了棺椁的周围,这是一口石棺,极其厚重,外侧四周和棺盖之上都雕刻了精细的云纹,而棺材的内侧则是用木板做了内衬,她刚才只顾着检查尸首,却没有发现,原来这棺材的内衬上绘制有精致的壁画。
只见那壁画的底色呈现暗红色,因为年久的关系,极有可能在刚完成是颜色更为鲜艳。底色上绘制了山峰、彩云,仙人等图案,而此外,还可见不少飞舞在祥云间的蛇状动物,和一些狮牛头,人身的古怪形象,在这阴森的墓室之中,看到这些壁画,林寒初不禁觉得背脊上冒出了寒意。她撞起胆子继续将油灯在棺内移动查看,只见左右两侧的壁画都很类似,而当她查看尸身头顶处的一幅壁画时,更加吓得差点把灯翻在了棺内,还好她一只手及时向前护住了蜡烛。
那是一幅极其古怪诡异的画,只见木板上画出了一扇半开的门,而有一个女子模样的人从开启的门缝中探出半个身子朝外张望,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那双漆黑的眼睛活灵活现,画料在烛光下透出微微的反射,仿佛跟着林寒初的眼神在转动,叫人匪夷所思。
这是什么?王安石的棺内怎会有女子壁画,这太不合常理了!这个女子又会是谁呢?难道是王安石的夫人或是女儿,这一切都无法解释。当她定神再次查看这张壁画时,她发现此画的颜色,以及木板的材质都和左右两侧的壁画颇为不同,看起来更新也更鲜艳,或许是新加的缘故。
她抽出鞋靴中的一把小小匕首,小心地沿着木板壁画与石棺拼合处的缝隙插了进去,里面居然有半把匕首的深度。她稍稍用力,将匕首一提一扣,那块木板竟然打开了!
没想到这石棺顶部,竟然被人巧妙地设计了一个暗格密匦,林寒初又惊又喜。她探手入内,取出了一叠薄物,定睛一看,是一本小册子,发黄的扉页上写着《元丰诒谋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