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卫允荷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帮她说话的。凝萱怒极,一双厉目射去,“夫人向来宽厚待人,此次做出这等事来,难道就不怕旁人议论?”卫夫人伸袖轻推紧挨的卫老爷,“老爷,您看这丫头,目无尊上,出言无状,多次顶撞咱们,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她平日不来拜见你我也就算了,今日居然……” 穿过重重院落,再走曲廊,左面长阶,之上便是大厅。 厅内炉火熊熊,宴席上皆是上好饭菜,均极丰盛。 “那日是我凭空出走,与季嬷嬷无关,请爹爹放了她吧!”凝萱跪在地上,面容惨白,毫无血色。
穿过重重院落,再走曲廊,左面长阶,之上便是大厅。
厅内炉火熊熊,宴席上皆是上好饭菜,均极丰盛。
“那日是我凭空出走,与季嬷嬷无关,请爹爹放了她吧!”凝萱跪在地上,面容惨白,毫无血色。
“萱儿来了?”二姐卫允荷勾起嘴角,声音细腻诱人。
“能不能请爹爹放了季嬷嬷?”她注视主座上的卫老爷,恳求道,“季嬷嬷自小看着我长大,如今已年近六十,这又是冬季严寒,受不了后院那些体力活儿的!”
她一个头磕在地上,“我愿代嬷嬷受过。”
“萱儿这是做什么呀?”大姐卫引霜放下碗筷,“快起来。”
“是我。”卫允荷起身,挑眉道,“要我说,这下人合该好好管教着,此这次弄丢了你,下次不知又要弄丢谁?”
“小荷说的对。”卫夫人插话道,四十又三的年纪,却衣饰华美,面容娟秀,依稀透着昔日无双风韵。
只卫允荷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帮她说话的。
凝萱怒极,一双厉目射去,“夫人向来宽厚待人,此次做出这等事来,难道就不怕旁人议论?”
卫夫人伸袖轻推紧挨的卫老爷,“老爷,您看这丫头,目无尊上,出言无状,多次顶撞咱们,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她平日不来拜见你我也就算了,今日居然……”
“老爷,这家宴是何等大事,你瞧她穿成这样,不伦不类,简直败坏家风,卫府忌日也是重要已极,她却不见人影。”卫夫人指着凝萱,毫不避讳。
“这连化山常人都不敢去,她却……说不定是勾结外人,背地里使什么阴谋诡计,又说不定是惹怒山神,要给咱家带来霉运……老爷可别忘了,她娘就是个不祥之人。”
卫府几代以来以“天下第一布庄”的称号名扬垠城,然这些年生意日渐没落,家道远非从前,卫老爷年事已高,心力不前,日日念经,祈祷先祖庇佑。
若是仔细追溯过去,大体凝萱出生之后,卫府生意便开始有衰败之迹。
她说这话时抑扬顿挫,尖酸刺耳,连一旁的卫引霜都看不下去。
“二娘也不能这么猜测……”
她们一言一语,凝萱眼里的光渐黯下去,怒气也勃然升起。
忽起身,她几步上前,抓住卫夫人的头发,抡起拳头,将其推倒在地,紧着赤脚蹬上去……
卫老爷面涨气青,怂然大怒。
“快把她给我拉开。”
凝萱气力不小,是以拿出拼命的气势,下人拦腰将她提起。
“把她拉到祠堂口,面壁思过三天,不许吃饭。”
她红着眼,瞳底温热褪去,恨不得自己死在连化山。
年事将近,卫府上下忙碌,开宗祠,扫上房,收供器,请神主,悬先人画像……自然无人将白日中琐事放在眼中。
凝萱在祠堂跪了足足四个时辰。
她身子轻弱,摇摇欲坠,紧咬嘴唇,渐渗血渍,她盯着周遭一切,纯清如深潭的眸子越发模糊起来,犟似她,不肯求饶半句。
冬日阴冷,落雪成霜,后半夜忽得又飘起银尘,瞬间冻成冰渣。
负责看守的下人取伞返回,对落魄的卫三小姐,提不起半分怜悯。
“咱们虽然穷,可这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好不过哪里去。”
若是身在垠城府外,怕是极少有人听过卫凝萱,逢人也只知卫府有两位掌上明珠,卫引霜,卫允荷。
至于这三小姐从何而来?又是为何如此受人诟病?他们也所闻甚少,总之在这卫府中,是顶着小姐的名头,过活却连丫鬟婆子不如。
“咱们也真是倒了霉运,大过年的,还要跟在这儿活受罪……”另一家丁本气急,加之这奇寒天,脾性更甚,他索性冲跪立雪中的卫凝萱扬喊。
“三小姐,你去给自己求个情,也放过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这卫家三小姐的位置若是给了我,也不至于过得如此凄惨,卫府家财万贯,怎么也得掏个几十贯银子,拿去消遣寻乐,也就是这么个小女娃,不知好歹……”
“我听说这三小姐她娘是个青楼女子,水性杨花,勾引卫家老爷,生下这么个没名没分的,后来被咱们夫人发现,撵了出去,后来不见踪影。”
“那卫大小姐又如何?”
……
一言一语,丝毫不避讳祠堂外雪避风声的凝萱。
后半夜,两家丁也渐疲惫下来,两人躲在风檐后,冷虽冷些,风吹不及,雪也掩挡,是个休憩的好地方,一人探过木窗,瞭看眼凝萱,风雪仍拍打在单薄衣料中,她身子垂软,渐趋倒下。
他正欲收回目光,忽见白影一闪,身形矫健,自十米高院壁飞扑而下,似与纯银雪地融为一色,那厮是个十分奇特的物种,一双敏锐的利眼在深沉夜色中显得机警异常。
“你看那……”
这人揉揉眼,正欲背过身同另一人指看,那白影却已盯紧自己,纵身一跃,猛朝自己抓过来。
“啊——”
只听凝滞空气中一声惨叫,这人伸出的手指已被撕咬去,鲜血汩汩外溢……
另一人毛骨悚然,他后退及角落,抄起身后的木棍,方才神色嚣张,秒变惊惶……
……
后半夜,院中传来触目心惊的尖叫,凝萱身子已僵住,她浸在风雪之中,分不清现实虚幻。
冷。
眼阖掩上,她陷入死寂深渊,依稀记得有个墨色衣角漾在自己跟前,还有道闪动的白影。
她以为自己会死,可她没有。
季嬷嬷却死了。尸体被随意抛在地上,穿着那件捣米硬褶残渍端开口布裙,浑身恶臭,皮肤腐烂。
凝萱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夜晚,难得晴朗,雪未飘,风未起,虽寒,抬头时却能见褶褶群星。仿佛那场持续了数月的大雪,掩埋梦境,泯仇灭冤的大雪,竟都不复存在。
那连化山上的落魄男子,身躯挺拔,背身而立,黑袍映月,衣袂翻飞,犹如圆月下闪形的幽灵。
凝萱软倒在他脚边,暗色四散,被泪水虚化。
……
时间倒回到三日之前。
“垠城南郊,卫家?”
男子手紧握剑,打量凝萱,“我予你生计,如何?”
家财万贯名震一方的富家大户?深山遇险无人关照的凄惨小姐?她在卫家的地位,可见一斑。
凝萱闭上嘴巴,她正有此意——三番四次中局,她的确需要个能保护自己的人,可平常的护院,显然做不到这一点。明明他已经拒绝了自己。
“你想要什么?”
无利不起早,谁也不傻!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卫家人。”
那日,凝萱只当这人在开玩笑,且是个异想天开的玩笑。
……
“你不问问我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承诺。”男子沉声开口,二字有千斤重,“一个承诺。”
“好。我答应你。”
放弃期颐,便再无希望。
骨肉血亲都不足信任,那其他人?又有何妨?
第二日,凝萱从梦中惊醒,季嬷嬷在她梦中晃悠,年少时光一去不返,时而又转为惊耗鬼魂之色……只是,她出奇平静。
定睛一看,那男子已立坐在桌前,凝萱不知他是何时进来的,但她知道,他若想进来,自然是有法子。
他仍是那身黑衣,只是在白日阳光下,多出几分温和。身后负剑,腰间短萧,额前伤疤被碎发掩得恰到好处,看不清其面容,却能感觉到其中凌厉。
风吹过窗棂,沙沙作响。
“你,叫什么名字?”
“易寒。”
“什么?”
“易寒。”
“易寒,易寒……”凝萱不住重复,还真是人如其名。
“我叫凝萱。”
卫院狼藉,看护祠堂的两家丁面目全非,惨不忍视——天寒地冻,是这狐狸下山觅食之故。
白狐乃雪中灵异,生来罕见,狡诈凶狠。
易寒收伏于它,本想一刀了结,可这雪狐紧跟不舍,也乖顺十分,他便不再驱离。
房门轻启,抵开条缝,白影闪动,猫似大小的银白悄悄摸近,“咻”的跃上凝萱床头。
其毛色光滑,两颗乌黑滴溜的眼瞳轻弯,凝萱轻抚,它也好生待着,紧着往她怀里蹭。
“生得真可爱!”凝萱圈着身体提起这厮,两只爪子举在她跟前。
“将它养在卫府吧。”
“它是通灵之兽,生性不好惹。”易寒道。
算是提醒,她若是见其猛状,必会打消这念头。
“它叫什么名字?”
“……”
“那就叫……灵泽吧。”
自那日之后,卫府灵异之事甚嚣尘上。
尤其是关于这卫三小姐的传言,更是不胫而走,不仅是独上连化山安然无恙,更是因为,她惹怒卫老,被罚面壁那晚,看护她的家丁离奇身亡,七窍流血,异常可怖,任谁也寻不出破绽的骇人方式,就连前来勘验的仵作都大吃一惊,说什么可能是神妖灵兽所为。
众人便更加不敢吭声。
也正是自那日之后,凝萱于府中出入便频繁起来,若放在以前,她避之不及,掌事那边不闻不问,众人对此也心照不宣,可如今,就连卫府的下人,也都猜不透她在耍什么鬼心思?
半余月,不见易寒。
他寡言少语,又冷漠不易近人,凝萱偶有好奇,问到深处时,他也不愿再说。
凝萱一直养在床上,对外称病,夫人便也再没派人来扰她,只是炭火仍不足,棉被单薄,暖炉冰凉,她和小雅挤在一张床上,抱着取暖。
好在有灵泽这小雪狐在,白日出门寻食物,晚上回来陪两人逗乐。日子不那么无聊。
除夕之夜,卫老爷叫人请各屋前去用席,毕竟是大日子,缺了谁都不好。
“小姐你不躲躲?”小雅惊诧。
凝萱对着妆奁比来比去,她平日穿的素净,时常不修边幅,对梳妆打扮之事更是一窍不通,这会儿急也没用,
“小雅,你教教我呗。”
小雅愣了半天,有些为难。
“我也不会。”
两人整日忙碌玩笑,学过一些,却都是徒劳无益。
小雅想了想,小跑去季嬷嬷偏房,翻来寻去半阵,取回本略教妆发的书,“我虽然不认字,却能看懂这图。”
两人目光交闪,落在季嬷嬷笔迹处……谁也没再多说。
“咱们首饰不多,我先给你绾发吧。”小雅站在她身后,照着书本一步步来。
“诶,你轻点儿。”
凝萱蹙眉,被她扯得发根隐隐作痛。
等到梳妆好,凝萱望着镜台,仔细看会儿,这人倒不像自己。
小雅把她两侧长发盘起,编成挺立双环髻贴在头皮,剩余长发披散下来,直垂腰间,髻顶插着母亲留给她的玉质朱簪,有这个年纪的灵动,又不失俏皮。
凝萱眼睛湛湛有神,其实正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年纪,说不上修眉端鼻,可她双颊梨涡微现,肤色是女子淡淡雪白,凝萱笑吟吟,有些不敢相信。
她平日没几件衣裳,便换就了身粉色素裙,外套了件红色对夹棉,干净利落。
凝萱一路前往卫族前厅,彼时众人已列坐在席间。
卫引霜是长女,出阁多年,夫家是本地富商之子韩氏。二姐婚事在即,所招赘婿是本州郡守章氏幼子章徊,为此,卫家整了不小牌面。
卫允荷与夫人挨坐,正低声说着什么。
凝萱穿过长廊,沿阶而上,风扬起裙摆,她冻得瑟了下,又恢复如常。
卫允荷正欲敬酒,目光突然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