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她睡得脸色红润,脸蛋儿白中透粉,长长的眼睫乖乖歇落着,可爱极了。未几,他又闻到属于她身上的一股微甜暖香,不禁深吸一口气。她无须持斋,故也不用戒欲。他夜夜与她同榻而眠,时常有冲动,但都忍了过去。但今儿个,外面小雪纷飞,无人打扰,即便是白天,也可不必忍了。 “碧儿,这是我师父,他救了我。”李漠道。 碧好收住目光,微垂头,没有出声。 “好了,先进去吧。”文逸站在祖师一侧,眼神有意无意地掠过碧好。 发现她不对劲儿,真的不对劲儿,好像,害怕了…… 他们进屋,碧好
“碧儿,这是我师父,他救了我。”李漠道。
碧好收住目光,微垂头,没有出声。
“好了,先进去吧。”文逸站在祖师一侧,眼神有意无意地掠过碧好。
发现她不对劲儿,真的不对劲儿,好像,害怕了……
他们进屋,碧好无处可避,只好立在一侧。见师父坐下了,但未曾在碧好身上停留一眼。李漠对碧好道:“你先下去吧。”
祖师把拂尘放在案上,一双明亮清眸平视门口,好似在看外面的天气,又好似发现了什么东西。须臾,缓缓道:“慢,叫她给贫道倒茶来。”
李漠看向已迈了两步的碧好,碧好眼睫低垂,看着地面就要去了。
然,就在她转身的一刹,祖师从宽袖里取出一片明黄符纸,两指弹到她背后。
那符纸轻飘飘的,贴上了碧好后背的衣衫,力道是那样轻,根本不易发觉。
但碧好却,倏地定住了。
文逸顿时惊呆,呼气声拉出长长的不可思议。
李漠眼中射出惊惶,站起来,“你——”
祖师扬手阻拦,直冲那定住的背影,严肃问话:“打哪来的阴魂?不肯轮回转世,偏贪恋红尘,强占了林氏女的身体?”
李漠闻言,心悸更甚,只觉身上仿佛穿了个窟窿,漏了风,至顶至踵都是凉意。
不会的,她不会的。
他轻唤一声:“碧儿。”
闻低低的抽泣声,他们三个人三双眼睛皆警惕那缓缓回身的人。
碧好回头,已是满脸泪水。
李漠双目已然赤红,微掀薄唇又唤:“碧儿!”
碧好流泪道:“我是林碧好,十七岁与世子李漠为妾,死于二十二岁……我就是林碧好,我不是鬼!”带着怨恨呐喊出最后一句,她闭目,眼泪倾泻而出。
“这是怎么?”文逸问道。
祖师端详碧好正面,未几,抚上雪白长髯,叹了口气道:“孽缘啊,孽缘。”看向碧好,又道:“你,与我们慢慢说来。”
李漠再也忍不住,上前两步,微凉的掌心一把握住碧好的手,沙哑道:“不要怕,都告诉我们。”
她的身子明明是温热的,她明明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他当然不怕。也当然,碧好从他眼神中感受到了这一点。骤然间她只余满心委屈,兀自垂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爷,我跟了你两世……”
两世,李漠陡然想起他做过的噩梦,还有她的梦。
原来他们,果真有前世。
“前世,”碧好说着顿了顿,“我不知道我说前世对不对。总之,那一边的人和事同这边是一样的,我在那边已经二十二岁了,也在爷的身边做侍妾。
但是有一天,当我醒过来,我发现自己变成了十七岁,朝代年号,还有所有人的年龄也都退了五岁。醒来那天就是溺水的第二天,我不知道为什么。
然后,曾经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我都记得,如果那件事再上演的话,我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去改变。所以,我知道一点乌津寨的事。
不过那一边的我,没有去过乌津寨。那天我困在地窖里,那只鬼来找过我,我居然能跟他说话,因此我知道了,他跟我,都是从那边来的。”
李漠握住她双手,一直没有松开,他眉宇逼切,望向祖师:“师父。”
祖师微颔首,道:“她的确来自外界,非本界所属。”
“那是?”
“她也的确不是鬼。她的魂魄从前世而来,机缘巧合,与这一世的魂魄相遇,两两牵制,这就住进了同一副身体里。说白了,她如今这副身体,可不止三魂七魄。唉,准备干净禅房,我与她细细看来吧。”祖师话落阖上双眼。
一个时辰后,祖师走出禅房。一直在外等候的李漠欲进门去看碧好,祖师却道:“她无事,我让她在里面静心。徒儿,你随我来。”
李漠跟至一树底下,“师父,她不好吗?”
祖师看着这个向来沉稳冷静的徒弟,如今却满眼焦灼,充满不安。祖师凉凉地叹了一口气,反问道:“此女子,在你生命中,重要吗?”
李漠头脑睿智,惯会察觉人心,固然预知到了师父这个问题后的不妙。他浑身一震,顿了顿,咬住齿关重重道:“重要。”
他看着祖师双眸:“弟子也曾梦到前世,她曾离我而去,与我阴阳相隔,每回梦醒我都心痛难忍。”
祖师回身,“那为师告诉你,她生命已绝,本该轮回了呢?”
李漠抢道:“若不轮回——”
祖师轻轻摇头,“她体内有四魂十魄,按理说,她两世加起来的魂魄还不够数,不知在哪丢失了几个。本来为师大胆预测,可以将她体内多余的一副三魂七魄移走,让其重新轮回,变成他人。可如今,分辨不出那些丢失的源自哪,是前世的,还是今世?故无法配完整。”
“即便不移走,不能叫她生存吗?”李漠眉心打结,“她从四月就变了样,一直到这快入冬,超过半年了都未曾有过不妥。”
祖师答道:“失魂少魄之人容易遭遇暗处生灵攻击,且说她有些魂魄是来自异界的,如果碰上其他道法高的人把她当成鬼,收了,这也是一处隐患。总之,为师亦不能担保她无虞。”
“那该如何是好?师父,弟子能帮她做什么?”
“你要保护她,有一天她真要离你而去,那也是她的命数。”
……
往后两日,碧好受祖师之命,在房中独自念经,任何人不见,不可进食,只饮些水。
祖师为她画三道“袪秽符”,一道化于净水中吞服,一道化于水中洗脸,一道化于浴盆中沐浴,然后将她身穿的贴身衣物烧掉。
两日后,祖师再用法术替她改命。因碧好属性为火,故对应红色,祖师为她取了一个法号,并在她额间点上一枚朱砂痣,“从今以后,你就改名叫红香吧。记着,多穿红衣,做三件善事,放生一百零八命,并戒杀生。”
碧好受戒叩首:“是。”
再出来,她已焕然一新,眉间一点朱砂似火耀眼。荔园的下人统统喊她新名字,喊够一百声,她亦答应一百声。
李漠陪她把园中饲养的鱼儿鸟儿,送去野外放生。
天已入冬,野外芦花飘摇,天与湖皆为白茫茫一色,风轻轻地吹着,李漠为碧好戴起大红斗篷的滚边雪帽。碧好看着他,一双水眸清静澄明,开口道:“爷怎么不问?”
前几日,他以旧疾复发为由,主动辞退了大理寺卿的官职。雍王把乌津寨的事宜交给他处理,但他多数时候都在陪她,话也不多,总默默地在她身边守着。
李漠道:“问什么?”
“问以后的事情啊,以后,爷真的会当太子的。”
李漠一双深黑眼眸里平静温和,他抬手抚上她眉间一点朱砂,“我不担忧这个,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但是你,一定不能像前世一样离开我。”
碧好心中动容,鼻间不禁酸涩,想起她那天也问过他:“爷,不怕我吗?”
他只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与你两世共枕,对你最熟悉不过,即使你变成阴魂在我身边环绕,我也不怕。”
祖师说过,她是因为执念太深,所以前世的魂魄不肯轮回,飘到这里。
那便果真是,当她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了亲人、容颜,就连生命也殆尽了,却仍执着于李漠这个人,他的体温,他的眼神。一睁眼,见着他,心中便不胜委屈,就要落下泪来。
她的执念,是李漠……
碧好脸上有热泪滚烫,哽咽道:“我不会走,除非我死。”
李漠将她带入温暖大氅怀里,一手为她擦拭眼泪,“你怎么又哭了?”
碧好靠在他胸口抽泣。
李漠直哄道:“天冷,莫哭。想要什么好玩的,给你买?还有好吃的。祖师不叫你吃斋,你倒好,自己坚持吃斋一个月,饿瘦一圈。今天也放生完了,回去陪你吃烧鹿筋可好?还有烤羊腿、暖炉……我的师妹,小红香,说话。”
因祖师给她取了法号,也算是弟子了。碧好“噗呲”一下笑了。李漠盯着她,数落道:“唉,又哭又笑,真不是个正经弟子,是来捣乱的吧。你要一脚踢翻祖师的香炉,比文逸还皮……”
“我没有,我没有。”碧好反击。
李漠揽着她走路,“你怎么说你没有?”
上了马车,碧好倚在他黑色大氅里,玩他护身的那颗东珠。李漠欲摘下给她戴,碧好摇头道:“你是真龙血脉,东珠在你身上才有用的。”
李漠却突然想起一件事,迟疑片刻,“上次,我因为范元的事责备了你。”
碧好挣开他的手,撇嘴道:“我早就忘了。”
李漠立即又抓住她的手,她挣开,他又抓回,与她纠纠缠缠。他低叹一口气,软声道:“好人儿,是我不对在先,让你罚我吧。”
碧好立眉瞋目,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道:“那罚你,找三件好事给我做。”
要做好事,岂不容易。
回了荔园,李漠派人做了一顿大菜先将小娘子喂饱了,旋即对她说起乌津寨的事。
碧好放下筷子道:“嗯,我知道。乌津寨女人很少,生育也少,所以那么多年人口都没怎么增加。而且他们多是很近的血亲结合,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容易早夭。那个寨主的女儿生怪胎,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接着她提议道:“不如把乌津寨的山门打开,给寨里的单身男子说亲,由外头的女子嫁进去。谁规定的只能娶本寨人?他们那么多人娶不到媳妇儿,你把这项规定改了。”
李漠点头赞许,“你说是就是。”
碧好笑着用一根指头勾勾他的下颌,“寨里的妇人大多体虚,你最好雇个大夫进去教她们一点医术。”
“这简单,还有呢?”
“还有,”吃过午饭有点小困的碧好凝了凝,“等我想到再告诉你,我要睡会儿。”
她洗了脸就要上榻,李漠由她。他坐在她平时写字的窗台上理了些章法。偶然回头,看她在榻上睡得正沉,他心情亦安定。
他辞了大理寺卿之职,日间变闲,固然,他主动辞官也有朝政上的原因。他借着病窝在荔园,别人也奈何不了他,如此,更能替王府筹谋那些个事。
知道日后要改国号换代,他内心的波动或有或无,但提及苏氏,将在他和碧好之间搅起巨浪,他绝不能容忍。
过几日,苏侯归来请功,求圣上赐婚于小女苏金玉,所求对象正是世子李漠。
圣旨下来时,李漠抗旨不接,叫宣旨的老太监难了又难,就差没跪下求他接旨。然未果,李漠冷脸,派家丁锁紧家门,将宫人拦在外面。
宫人回宫向皇帝禀报,皇帝李枞不免盛怒,立刻又派人去拿李漠。
焉知那抗旨的顽徒,这会儿正在家里哄娘子呢。
刚才碧好一听圣旨到了,就缄了口不说话。宫人走了,也不说。李漠瞧着她安安静静的样子,还宁愿她大动干戈,发一阵脾气。
眼下,他在她身边周旋,小娘子却理都不理他。听到宫里又派人来了,李漠看着她的背影道:“那我这就去宫里领旨?”
碧好顿时转身,“你真要去?”
“都派人来擒拿我了,我能不去?”
“那,你说你病了。”碧好双足腾腾腾挪过来,一手扯住他衣袖。
李漠故作沉思,吊她一吊,须臾才道:“那好吧。”
他今儿个不仅抗旨,还欺君,罪名可不小。
此事很快轰动全城,纷纷议论世子漠桀骜不驯,抗旨不遵,能有什么好下场?
皇帝李枞气煞,拿不到李漠,只好拿雍王李桦来问罪。
雍王李桦自是乖乖认罪,随后又将逆子数落一顿,半晌,才一把鼻子一把眼泪地说起逆子身体有恙,打娘胎里就落下毛病,后面断断续续好不了,这才送他出家,没想到如今又复发了……
皇帝枞闻之伤感,不由得心疼起侄儿来。雍王桦又垂泪道:“他那祖师说,可能只余几年寿命了。”
“什么?”皇帝枞震惊。
不止他震惊,太子党的人也很震惊,赶着就去查真伪。
最后也只能查到那一百零八岁高龄祖师,在李漠处住了近一个月。只知那老祖师,是个擅长医病的。
皇帝枞不知这些背后动作,但一听说侄儿只剩几年,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口气,又召苏侯进宫说明一番,不耽误他家女儿。
苏侯败兴而归,那天,城中又闻新鲜事:侯府苏金玉大闹自尽,为的是不能嫁给世子的事。
天气越发寒冷,外面的谣言随着冬天的第一场雪纷飞四起。但无论外面形势如何,碧好小娘子也被李漠养在家里好好的。
天一冷,碧好就不爱出门,懒洋洋地窝在榻上取暖、吃坚果。
李漠如今只在暖香坞下榻,日日夜夜都陪她,与她品尝美食、说书谈诗、偶尔也会舞剑给她看。小娘子却实在太懒了,像一团时时打盹的猫儿。
午饭后,她又躺在暖被窝里了。
李漠搁下手中狼毫,走到榻前一看,那家伙儿竟把被子盖过了头。他伸手拔下,又替她掖了掖被子,手背不觉触到了温温软软。
再看她睡得脸色红润,脸蛋儿白中透粉,长长的眼睫乖乖歇落着,可爱极了。未几,他又闻到属于她身上的一股微甜暖香,不禁深吸一口气。
她无须持斋,故也不用戒欲。他夜夜与她同榻而眠,时常有冲动,但都忍了过去。
但今儿个,外面小雪纷飞,无人打扰,即便是白天,也可不必忍了。
宠爱过后,李漠餍足地躺在被窝里,揽住她双肩,阖上双眼道:“嗯,陪我再睡会儿。”
碧好才不睡了,睡那么多,晚上哪还能睡着?她支起脖子,用一根手指轻抚他的浓眉、眼睫、鼻梁和喉结,一样一样地玩。
发现他真正睡着了,她悄悄下床,穿上衣服去门外轻声唤人。
“啊,姨娘大雪天的要自己包饺子?”小蓝惊讶,但很快,她就受命去厨房端来了面团和馅料。
今天厨房给拌的是鲜肉虾仁木耳馅,其实李漠不太爱吃猪肉,碧好拿到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她都亲手给他煮东西吃了,他敢嫌弃?
看她不把他轰出去!
把材料摆上餐桌,碧好关上门,独自在房里包起了饺子。
半个时辰不到,李漠睡醒,在榻上却不见了碧好的身影。他起床更衣,一出来,就见外间的小娘子在埋头玩擀面杖。
她的神态从容认真,动作不算娴熟,倒也灵巧,束起袖子露出干干净净的半截手臂,沾着面粉的手心托着一片薄面皮,另一手舀了勺馅料放到面皮上,两手再把它合起来,捏捏捏。
“我说你怎么不见了,特意起来做饺子给我吃?”李漠走过来,担心她裸露的手臂冷着,又道,“袖子别撩那么高。”
“那你想吃袖子?还是想让我的衣袖沾满面粉?”碧好斜眼嗔他,伸手指指铜炭炉,“把炭炉挪过来一点。”
李漠甘愿受她指使。少顷,碧儿又道:“你先去旁边的小厨房把水烧开了,准备蒸饺子。”李漠点头出门。
可是一来到小厨房门口,那扑鼻而来的烟火气使他脚步一顿。
她,叫他烧火?
他堂堂世子,竟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