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圣上恕罪,臣本想叫验尸的仵作出面作证,第二日仵作满门便被匪徒屠戮殆尽。臣还收到一封威胁信,若是敢将此事让任何其他人知晓,臣在嵩山书院的幼子也不保。”他从怀里抽出那封信,信纸有些泛黄,但是边边角角都被抚得平整。他一介文官,没有实权,又在朝中中立,既不支持三皇子也不支持五皇子,更加无势。不过现在苏乾和已死,他已经无所可惧了。大有豁出去老命的感觉。 殿宇巍峨,维持着一个帝国的最后的尊严。穿过层层朱红色的宫墙和庞大的仪仗,马车停在宫外僻静处,江宥安缓缓下车。 门口是六根金碧辉煌的蟠龙柱,江宥安在马车上换了朝服。他站在殿前宽大的台阶上,自上而下
殿宇巍峨,维持着一个帝国的最后的尊严。穿过层层朱红色的宫墙和庞大的仪仗,马车停在宫外僻静处,江宥安缓缓下车。
门口是六根金碧辉煌的蟠龙柱,江宥安在马车上换了朝服。他站在殿前宽大的台阶上,自上而下睥睨着长跪不起的李正贤。
殿内香烟缭绕,皇上坐于金色的龙椅之上,神色莫辩。
江宥安手持象牙笏,恭敬地低头行跪礼“臣江宥安参见圣上。”
“江爱卿免礼。所来可是为隋云昭一事?”皇上那双眼睛似乎短暂的恢复了清明,锐利极了,像鹰隼般上下扫视着江宥安。
“非也。乃是一桩旧案。”江宥安从怀里拿出一叠早就准备好的文书呈上。
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小跑着过来,拿过他手里的文书。
“承德十六年,南方水患,工部侍郎苏景和奉命前往灾情最严重的陵州颖川县考察,不幸酒后失足落水溺亡一案。经过下官多方查证,苏景和并非失足溺亡,而是被人所害。首先苏景和饮酒会浑身起疹子,所以他从不喝酒,这点可以与其父苏长史求证,其次…”
皇上翻着文书,不过才第三页便勃然大怒,他一拍桌子,“大胆!你可知诽谤朝廷命官是何罪?”
江宥安不卑不亢“若下官所言有虚,愿按律法处置。”
皇上冷哼一声,“姑且信你一次,传苏康为、李正贤进殿面圣。”说罢他摁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头疼欲裂,面露痛苦,眼睛从清澈又变得混浊起来,“把玄凌道长也叫过来,朕头疼又犯了。”
隋云昭坐在皇上搁置文书的案桌上,看着眼前这个双目布满红血丝的老头,这么多年求仙问道,跟着玄凌道长吃了不少丹药,越来越暴躁易怒了。
当听见苏景和之名时心头一紧,苏景和是苏长史的长子,承德十五年的春试状元,才华横溢,可惜英年早逝,苏长史痛失长子,一夜白头,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苏乾和身上。苏乾和正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友,两人“臭味相投”,最后都被扔到嵩山书院,经常蝉联书院“礼、乐”两门课的倒数第一和第二。
思及此,她眼前又浮现了三个月前苏乾和被一箭穿心的样子,他实在无心春试,不顾他爹的阻拦,跟着隋云昭入伍,四年的军旅生活把他纨绔之气消磨殆尽,靠着实打实的军功当上了副将军。
虽然战场上刀剑无眼,但自他战死后,隋云昭每晚都在自责中度过,整夜的流泪,或许嘉峪关不派他去,是不是他就不会死。
苏康为匆匆赶来,绛紫色的丝绸官服上被雨点打湿,深浅不一,斑斑驳驳的。自苏乾和在北疆战死,他已经称病闭门不出、不上朝三月有余,比三个月前更憔悴了。
乌纱帽下是花白的鬓角,他颤颤巍巍地行着跪礼,“臣苏康为参见圣上。”
李正贤已经在一旁等候多时,他在太和殿前跪了良久,皇上也没有同意要给隋云昭死后削职。突然被召见,他还以为皇上改变注意了,直到看见苏康为,他才不由地心虚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苏爱卿免礼。”皇上摆摆手,不甚在意,接过旁边玄凌道长递过来的丹药,看也不看就往嘴里送,三两下就嚼碎在嘴里。顿感灵台一片清明,头疼也好多了。
“贫道告退。”玄凌道长垂着头,只是目光却与江宥安交汇,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且慢。你也帮朕听一听吧。朕现在头疼的紧。多亏有道长灵丹妙药。”皇上不出所料的出言挽留。
说来也是荒谬,如此大事,居然让一个招摇撞骗的道长来帮着决策。
不过隋云昭瞟见台阶下面的几人,仿佛都习以为常,看来让玄凌道长涉政也并非罕见。
“苏爱卿,朕且问你,苏景和是否喝酒?”
“回圣上,犬子从不喝酒。”苏长史朝着江宥安微微颔首。
“那为何先前不说?”皇上皱着眉头,大声问道,又把文书递给玄凌道长,语气缓和多了“请道长看看。”
“请圣上恕罪,臣本想叫验尸的仵作出面作证,第二日仵作满门便被匪徒屠戮殆尽。臣还收到一封威胁信,若是敢将此事让任何其他人知晓,臣在嵩山书院的幼子也不保。”他从怀里抽出那封信,信纸有些泛黄,但是边边角角都被抚得平整。
他一介文官,没有实权,又在朝中中立,既不支持三皇子也不支持五皇子,更加无势。不过现在苏乾和已死,他已经无所可惧了。大有豁出去老命的感觉。
“李爱卿,当时是你结的案。”
李正贤不知道那封文书里查到了什么地步,他后背已经冷汗津津。他佯装惶恐,马上跪下磕头“是下官治下不严,没有发现此案疑点。请圣上治罪。”他只能把锅往下推,苏景和之死只是冰山一角,他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又不愿同流合污才被灭的口。
李正贤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若是再往下深究,现在太和殿外跟着他一起跪着的人,没有一个逃的掉。但是官官相护,就算把他们都传上来,也没有人会说实话。
“启禀圣上,周侍郎求见。”门口小太监喊到,声音又尖又细,刺耳极了。
“宣。”皇上揉着太阳穴,头又开始疼了。玄凌道长适时地奉上一颗“五玄丹”。
隋云昭回头,周珩正从跨过太和殿的门槛,挺直了脊背,清癯的身影,由远及近慢慢走来。她不禁有些恍惚。
这位昔日嵩山书院的好友,也是多年不见,江宥安中寒毒那年,他夺得春试状元,之后边入仕工部,年纪轻轻已经官拜侍郎。
皇上看他正准备跪下行礼,不耐烦地挥挥手“免礼,周爱卿所来何事?”他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一个月前派这位新任的工部侍郎去陵州颖川县治理水患了。
周珩脸紧绷,呈上了一份名单。
皇上匆匆瞥了几眼,郁气难发,一时气结“这上面可不乏朝中肱骨之臣。你想好后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周珩攥紧袖口,微微颤抖,不是紧张,更多的是愤怒,但依旧不卑不亢道“回圣上,陵州颖川县的护城大坝每年都被冲塌,引发水患。每年不止颖川县,它下游的安戸县、硕阳县、邺城县,皆被水患影响。臣在颖川县考察之时,住在先前苏侍郎锁住房间,在房顶暗格处找到这份名单,名字后面便是对应贪墨的金额。每年朝廷的赈灾款、大坝修缮款均被层层克扣。颖川县大坝内部皆为次品空心砖所砌成,自然无法抵挡洪水”
他又从袖中拿出了一本账本,“臣斗胆把先前苏侍郎所查和月前臣所查汇于一起,贪墨共计八百万两有余,从上而下,层层盘剥。臣所见,颖州各府尹皆酒池肉林,日日寻欢作乐,奢靡至极。而难民的赈灾白粥则稀可见影,混合着泥沙,百姓民不聊生。”
周珩和江宥安对视一眼,周珩回来的路上便是江宥安的手下护送,遭数次暗杀,好不容易平安归京。
苏康为老泪纵横,他长跪在地上,“望圣上明察。”久久不愿起身。这一天,他等的太久了,起初江宥安派人告知他时,他便下定决心。这么多年苦于没有证据和幼子受迫,才忍耐至今。如今了无牵挂,他终于可以抛开顾虑,为长子讨个公道了。
玄凌道长附耳低声和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从他手里又接过一颗“五玄丹。”
李正贤顿时慌了,“圣上明鉴啊,此事与微臣无关,微臣也不敢啊…”
“来人,宣大理寺少卿陆昭霖,由他来彻查此事,将李正贤以及这名单上的所有人暂押天牢。等候发落。”皇上是喘着气说完的,愤怒到了极点,似乎精力被抽去了大半,在玄凌道长的搀扶下,朝寝宫走去。
“都退下吧。”
五皇子母妃急匆匆地从太和殿外跑过来,自己的亲哥哥下天牢,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还想着去求情。
江宥安走在前面,宁宇给他撑着伞。周珩和苏康为隔着一段距离,走在他身后,太和殿前跪着的那些朝臣,都被御林军捉了下天牢,清净多了。
秋雨绵绵,三人行至江宥安停马车的僻静处。
苏康为率先开口,他眼眶还是红红的,“今日之事,老夫多谢二位相助,总算是告慰犬子在天之灵了。”
周珩抚上苏康为肩头“苏长史节哀。”
江宥安也道“节哀顺变。”
“老夫还有一事不解,想知为何二位相助?”
江宥安与周珩对视一眼,淡淡道“晚辈只是为妻报仇而已。”
“晚辈与苏副将和…”他略微停顿住,脑海里拂过隋云昭的脸庞,“是嵩山书院的同窗,私交甚好。他曾与我说过此案诸多疑点,因此特借去南方调查水患查明此事。”其实还因为隋云昭,后半句被他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当宁宇说隋云昭战死,他仿佛晴天霹雳,根本站不稳,连府邸都未回,滴水未沾,马不停蹄地赶来。
苏康为的马车渐行渐远,周珩紧绷地神经骤然松散开来,差点恍惚到跌坐在地上,“我能去看看她吗?”
“好。”江宥安颔首,转身钻进马车,周珩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