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川呵呵一笑,“无妨,大人不必尴尬,这儿不是逃脱了一个突厥狼卫吗?咱正好两件事一起办,绝不浪费半分力气!”周卫国摸着下巴,面色肃然道,“想法确实挺好的,一只兔子两种吃法……但那逆贼好不容易逃脱,必然潜藏起来,咱怎么才能找到他呢?”张牧川抱着膀子,昂首道,“找人这活儿我擅长,只是现在时间紧迫,不能只靠我一人……还请大人多找几名署吏,再将这一年以来所有坊市出入登记拿来,我要挑灯夜战! 其时大唐对烽台有着严苛的管理制度。各边镇每三十里设立一烟墩,每天日落时分,燃烟一炬,接递至京,以报平安,这又被称为平安火。 若有警示,则燃烟两炬,或夜间举二火,瞧见了烟尘便举三火,发现贼人行踪则
其时大唐对烽台有着严苛的管理制度。各边镇每三十里设立一烟墩,每天日落时分,燃烟一炬,接递至京,以报平安,这又被称为平安火。
若有警示,则燃烟两炬,或夜间举二火,瞧见了烟尘便举三火,发现贼人行踪则烧柴笼。烽台内除了垒木弩箭,水瓮干粮等战争生活用品,还有鼓一面,旗一张,用以传递简单消息。
每一个烽台都安排了六个人,五人驻守,观察敌情,最后一人负责日常文书,符牒传递,以及给其他五人定期宣讲朝廷的各类政策主张。
贞观以来,战事频繁,圣人若是接连两天看不见平安火,便睡不着觉,只是可能大多时候是兴奋所致。
朝廷为了防止有人胡乱在烽台燃烟,致使圣人干熬一宿,还在大唐律令中做了规定,烽燧士兵如若没有及时传讯,或者点火数量错误,传递错误信息,每人判处三年徒刑。不应该放烽火的时候燃烟,以及在烽燧二里以内放火之人,全都判处徒刑一年。
僰道县位置独特,临近六诏蛮荒,四周山獠也多,故而设有烽台,加之朝廷近来想要加强对于地方的管治,每年都在不断新增烽台数量,几乎在大江南北形成了一张庞大的烽网。只要有一处发现异常,京都长安很快就能知晓。
烽台燃烟在张牧川所说的四路之中,确实是最为快捷的法子,但这里有大风险,毕竟此时长安的突厥人还没谋反,只是有意图而已。如若烽火示警之后,人家并没有造反,那么放火者至少也得蹲一年大牢。
党仁弘治下粗暴,他要是知道下属瞒着自己燃放烽火,哪里会让你去大牢里蹲着,直接干掉,省下一笔口粮。
这才是周卫国先前听了张牧川的话之后瑟瑟的原因。
可眼下似乎也没其他办法,不放烽火,必死无疑,燃了狼烟,可能会死,周卫国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听从张牧川的建议。
虽然周卫国此时仍旧一头雾水,不知道张牧川和高阳方才那番交谈是什么意思,但他很自觉地转身走进货栈厢房,换上心腹仆从送来的夜行衣,又特意多揣了几个火折子,以防万一。
可当他从走出货栈厢房的时候,却发现张牧川和高阳还是原来那番打扮,且以某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皱了皱眉,催促道,“你们干愣着做什么,快去换衣服啊……”
张牧川偏了偏脑袋,“换衣服干嘛?我这一身还很干净,用不着更换。”
周卫国黑着小脸,压低声音道,“你糊涂啊……不换衣衫,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到时候根本无法脱身,莫要为了偷懒,枉送自己的一生!”
张牧川抠了抠脑门,“我为何要怕别人认出我来,咱又不去做什么恶事。”
周卫国愣了一下,木然问道,“我们不是要去烽台偷偷燃烟,示警长安吗?”
“我们确是要去烽台燃烟,但不需要偷偷去。”高阳捂着嘴轻笑两声,说道,“大人可曾听过赶狗入穷巷?”
周卫国歪着脑袋想了想,顿时恍然,“你们是想把僰道县的突厥人赶去烽台?可这儿的突厥人都被我砍光了啊,你该早些跟我说清楚,也好留下几个能喘气的……”说着他转身看向自己的心腹仆从,埋怨了起来,“阿贵,你也是太心急了,做事总这么毛躁,怎么能让那些府兵把这儿的突厥人都杀干净呢!现在整得多尴尬!”
那心腹仆从呆了呆,一脸错愕。
张牧川呵呵一笑,“无妨,大人不必尴尬,这儿不是逃脱了一个突厥狼卫吗?咱正好两件事一起办,绝不浪费半分力气!”
周卫国摸着下巴,面色肃然道,“想法确实挺好的,一只兔子两种吃法……但那逆贼好不容易逃脱,必然潜藏起来,咱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张牧川抱着膀子,昂首道,“找人这活儿我擅长,只是现在时间紧迫,不能只靠我一人……还请大人多找几名署吏,再将这一年以来所有坊市出入登记拿来,我要挑灯夜战!”
周卫国狐疑地看了张牧川一眼,“你要署吏和坊市出入登记做什么?”
“大人只管照做便是,待会儿自有分晓……”张牧川笑着回了一句,转身走向货栈院子左侧的井亭,指着两根朱红色木柱,“另外帮我于此处拉一块六尺三寸的白布,横竖弹上十九根墨线。”
旁边的高阳闻言侧脸看向张牧川,好奇道,“纵横十九根墨线……你要下棋?”
张牧川摇了摇头,笑而不语,只是催促周卫国快些去筹备。
不多时,满心疑惑地周卫国便带着七八名怀抱厚厚一摞登记簿的署吏走了回来,又让仆从将棋盘般的白布挂在了井亭内,然后静静地立在一旁,等着看张牧川要如何找出那名狼卫。
张牧川微微笑着,吩咐署吏们开始核查这一年来在僰道县采买油樟木、牛筋、铁器和井盐这四宗物品的名单和数量。前三样是制造武器所需之物,最后一样是草原急需的生活用品。其中的牛筋本身草原也盛产,但已经归降的突厥人是无法回草原的,只能花钱采买。
哪几个马队采买量越大,哪个商号出货量最多,说明与突厥人的联系越紧密,因为突厥人自己是不能购买这些东西的,尤其是前三样,井盐只是限制了采买数量,而前三样是命令禁止的。
张牧川在这间货栈和那处破败荒屋都发现了大量武器,货栈里还有未制作完全的胚子,说明这些武器都是新近制作的。
想要制作武器,就必须要有原材料。
商人只要有利可图,不管需要这些材料的是唐人,还是突厥人。
如此巨大的数量,不可能只存在于货栈和那间荒屋,必然还有其他储存地点。
那突厥狼卫从货栈逃脱之后,无法立刻离开僰道县,只能想办法前去其他的地点藏身。
找出这些藏身地点,自然也就能找到那名突厥狼卫。
此所谓,大搜查术。
这是张牧川在益州以不良人身份缉拿贼盗时,无意间悟出的办法。有时寻找真相,无需疲于奔命地四处考问,只要埋首案牍,同样可以得到答案,因为真相往往就藏在文卷的字里行间。
在往常,这些统计数字,得让署吏们忙上几天才有结果,但现在时间比金银还要珍贵,周卫国不再袖手旁观,亲自领着署吏们豁出性命计算。
张牧川则是一面听着那些署吏汇报着某月某日某商号的出入量,一面握笔在那张棋盘般的白布上涂着黑色方格。
高阳看着白布上的墨块渐渐多了起来,轻声问道,“这是……僰道县坊市布局?”
张牧川唇角微微上翘,淡淡地答了一句,“准确地说,是以货栈为根本,延展开来的突厥人窝点布局图。白格子代表普通宅邸,黑格子代表商号曾经送货的地点。”
高阳震惊地看着张牧川,眼睛里泛着光亮,“你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将僰道县坊市布局记在心里了,而且还能迅速计算出宅邸之间的距离?”
张牧川余光瞟了一下黑脸市令周卫国,笑着说道,“我也是明算科及第,而且是三甲及第。”
也就在此时,那些署吏们终于完成了这一年以来的相关货物计算,周卫国脸上笑开了花,擦着额头的汗珠,急忙来到张牧川身边,“找出来了吗?”
张牧川大笔一挥,在白布上画了七个圆圈,点头说道,“这七个宅邸是近期商号送货最频繁的,而且今夜也有货物要送过去……现在街道上四处都在排查,突厥狼卫想要前去那些藏身之处,只能躲进运送货物的辎车里。”
周卫国面色一喜,立刻派人前去那七处宅邸仔细探查,并叮嘱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可打草惊蛇。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坊市西北角某间荒屋中,似乎有火堆燃烧,突厥贼子或许藏身其中。
谨慎起见,张牧川并没有立马让周卫国开始行动,而是先去了今夜往那处宅邸运送货物的商号,核查了货物重tຊ量和数目,接着比对沿途车辙印迹,发现在穿过甲字十二小巷后,车子重量忽然增加,车辙印迹深了些许。
甲字十二巷距离货栈极远,符合突厥人在遇到危险时选择藏身处所的习惯。草原上的狼都是一根筋,不懂得什么灯下黑的道理。
张牧川确定了突厥狼卫的藏身地,随即便让周卫国叫来两名府兵,将货栈的突厥人尸体全都垒在一辆牛车上,自己亲自牵着牛车,只带着周卫国和高阳两人,缓缓从那间宅邸门前经过,刻意重重咳了一声,粗着嗓子道,“周兄!你我今夜总不算白忙活,这么多突厥狼崽子的尸体……该是能换不少银子吧!”
周卫国也提高声量,朗然笑道,“何止是不少,简直是很多才对!你可知这些尸体里面还有一突厥贵族,名唤阿史那……什么玩意的,名字太长了,我没记住!单单是此人的脑袋,就可以换得十两白银!”
张牧川哇喔地惊叫了一声,“十辆银子,咱可以去春丽苑睡十个汉胡混血的美姬,还能让她们排着队给咱喂葡萄!”
高阳面色古怪地看了张牧川一眼,那表情的意思是,哟呵,你好懂啊。
周卫国哈哈大笑几声,“等把这些突厥狼崽子的尸体卖给烽台那边的军爷,你想要让春丽苑美姬用什么姿势喂你葡萄都可以!赶紧的,咱们必须在天亮之前过去,晚了就只能再等一天了,时间紧迫啊!”
张牧川连连点头,忽地双耳微动,像是听见了某种轻响,速即偷偷瞄了一眼那座宅邸的院墙,然后慢慢加快了步伐。
就在他们三人拐进另一条巷子之后,一道黑影从宅院的墙头跳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