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遇到过很多个不一样的我,而其他人其他事都一样?”这更让我感到匪夷所思。 “那倒也不是完全一样。你都不一样了,周遭的一切肯定也会发生变化。我刚不是说过了,有一次,我们出现在同一个教室,那次的你有女朋友,但不是我。” “只有那次吗?”我禁不住想探听更多。 清早,我推开阳台的落地门,预测今日天气炎热。这样早的时辰,一丝丝风也不见,干闷裹挟着沉郁,我的手放在栏杆上,发现栏杆也被烘得温热。 艳然还在酣睡。 她如今的心理素质异于常人。昨晚和我讲完
清早,我推开阳台的落地门,预测今日天气炎热。这样早的时辰,一丝丝风也不见,干闷裹挟着沉郁,我的手放在栏杆上,发现栏杆也被烘得温热。
艳然还在酣睡。
她如今的心理素质异于常人。昨晚和我讲完循环,说杀过我,到点了倒头就睡。我无法想象一个杀过人的人能心安理得成这样,不得不怀疑她所述的真实性。
我问她杀过我几次,她没有正经回答我,只说:“杀一次和杀十次有什么区别?无缘无故的,我也不会杀你。有些时候也没机会杀你,我们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
她说不是每次循环我们都会相遇相识。
这和我听过的循环不太一样,我有些质疑:“照你说的,你更像去了很多个相似的世界,而不像是在一个时间里循环。否则我们的相遇相识不该是注定的吗?”
“我也很奇怪。”她皱着眉,若有所思打量我,“除了你,其余的,都变化不大。”
“你是说,你遇到过很多个不一样的我,而其他人其他事都一样?”这更让我感到匪夷所思。
“那倒也不是完全一样。你都不一样了,周遭的一切肯定也会发生变化。我刚不是说过了,有一次,我们出现在同一个教室,那次的你有女朋友,但不是我。”
“只有那次吗?”我禁不住想探听更多。
她的笑容里有点蔑视:“还有些时候,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除了那次,还有没有过其他女朋友?”
“那你呢?你只交过我一个男朋友吗?”我不愿信服。
“我也有过其他男朋友。”她回答我时,表情闪过苦涩,然后抛给我一个结论,“但还是你最好,兜兜转转,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对于她的认可,我百感交集。
我觉得我和冰柜里的一只饮料没相差,她打开冰柜,尝了她感兴趣的,最后发现还是我这只最合她胃口。循环存在,冰柜就在,她每次打开冰箱门选择要拿哪一只。在厌倦我后,会选择尝新,尝新后又觉着是我对味,下次打开冰柜又把我拿出来。反反复复,最后居高临下地和我宣布:“还是你最好。”
“你和其他的‘我’也讲过循环吗?他们也不相信?”我后知后觉,不知她和我剖开这事是什么目的。
“正常人乍听这种事,不信是情理之中。你一开始不也不信吗?诶,你现在信了吗?”她趴在桌上,专注地看我。我有一瞬慌张,不知她想在我这儿得到什么答案算满意。
我没给出答案。因为她忽而说了句“算了”。
接着她如常洗漱,把我晾在餐桌上,消化她说的一切。听到卫生间的门关上,听到水声传出,我的心缓缓放松,然则很快又紧张起来——
哗哗水声。她在洗澡。
“......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你的尸体,我没有头绪,也没有一点力气,睡裤上染了血,手上也都是你的血,当务之急,我觉得最该去洗个澡......花洒的水冲下来时,我才敢哭......”
卫生间里传出的每一声哗啦,都在刺激着我的神经。
曾几何时,她在这房子里杀了我,我十有八九就坐在这位置上,死时不知躺在哪个位置。黎艳然就像此时一般,将我的尸体置于客厅不管不顾,先去洗澡。一种极其孤独的、可怖的虚无在啃噬我。
打断我思绪的,是口袋里的电话铃声。
我掏出来,看到来电显示。是我妈。稀释的恐惧一秒又回来了。我不由看向卫生间的方向。艳然说,杀掉我的那晚,我妈曾打过电话来,而我已经死了,她正处于怨恨之巅,这通电话最终没人接。
“喂?”
我还是接通了电话。假如是这通电话,我妈当时要跟我说的是什么?
“阿玖,我和你爸商量过了,要是她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总要拿出诚意来,房子加上你的名字,订婚流程,我们会参加的。”我妈私以为她做出了让步。
我实实在在倒吸一口凉气。
假若那晚的电话是这样的内容,我即使是死了也要庆幸艳然没有接到,否则我不止是脖子要被捅烂。
“我们的诚意呢?”我气极反笑。
“做父母的,给不了你什么,能为你筹谋这些就是尽力了。你要是懂事,就该体会我们的苦心。”
哗啦的水声突然停止。
我意识到艳然要出来了。
“我会和她商量。”这时让艳然出来撞见我和我妈讲话毫无好处,哪怕我在电话中据理力争,也会叫她心情变差。我做出理智的行动,顺着先应下我妈的要求,然后结束通话。
但愿她没听到我说话的声音,我已经足够压低音量。
接着轮我去洗澡。奇异的感觉又如影随形,悄悄跟我进了卫生间。水声一放,我冲刷着身体,总是不自觉生出分离感。我的身体似乎有一部分还停放在客厅,正慢慢流失温度,以肉眼无法度量的速度变得僵硬......
我不知道我在擦洗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要跟我说循环?为什么要跟我坦白杀过我?”
等都躺到床上,我还是问了艳然。
她换了条背心睡裙,这阵子忙着直播的事,懈怠了运动,脑力作用过度,胃口大开,一侧身,我能捏到她微微堆积在腹部赘软的肉。
“你怕不怕?”她背对着我,手玩弄着我放在她腹间的手,“我觉得你还是没有相信,不然你会趁我去洗澡的时候夺门而出跑掉。”
“你会相信我杀掉你吗?”我问她。
“很难。”这不是因为她对我有恋爱滤镜,而是因为她对于我的基本认识所决定的,“你胆子太小。这些年,哪怕我们自己做饭,杀鱼、活剥虾你都做不到。”
要是从这种论调出发,那她杀我论据十足。素日杀鱼、活剥虾贝这样的活儿的确是她不排斥干的。
艳然杀起鱼来,手段老道,动作利索,有时鱼肚腹被掏空,我总错觉那鱼眼还在晃动。现下想来,是不是因为她已经杀过人?比起来,杀鱼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她所答,也就是她不信我会杀掉她。即使是我有心,她也觉得没胆。不管如何,她不信我会杀掉她。
“要是你跟我说,不小心错手把我杀了,我会更愿意相信一点。”我应她道。要说她把我杀掉是有意为之,我不相信。
“......要相信一个人谋划着把自己杀掉是很难,布玖,这意味着你在那一刻真的让人很讨厌。”她说话变得迷迷糊糊,转过身把头埋在我颈间,揽住我入睡。
杀人的人睡得香甜,被通知死过的我反倒睁眼到天亮。艳然熟睡后不久又嫌抱住我不舒服,背过身抱被子去。
昨夜直播收效超出预期,艳然心情极佳,一觉睡至大中午才起,洗漱后她说要请我去吃日料。起床后,她再也没提过循环的事,我也不敢贸然追问。
阳光铺满路面,仿佛在提醒我,白日是温存的好时间,最好不要谈论太多诡谲的事。
直到我们走进荔植日料。
服务员领着我们走进一方庭院,和艳然确认预订信息。我才反应过来,艳然带我来这儿吃饭不是一时兴起,她早有计划。或者说,她对直播充满信心,料定成功。
我在旁等着她和服务员对照信息,梦幻感丛生。
忽而意识到:自我认识黎艳然以来,她都是人生胜利组。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哪怕是她只做她觉得能成功的事,结果也能全部做到亦很反常。
在公司实习时,她就是同期里的佼佼者。公司当时竞争激烈,别个儿对她是望其项背。实习后能留司的名额只有一个,可以说当时如果不是艳然主动退出,我是得不到这么好机会的。
“听我的,布玖,好好留下。我不在这儿,也会有好前程。你就不好说了。”她也毫不掩饰那是她对我的施舍。
我想证明我离开这儿也一样会有前程,不见得比她输。
可当时我们已经在一起,有些东西比证明自己更重要。我选择听从她的建议。在公司,我兢兢业业,从小白到熟手,由底层爬向中层,人生已然实现飞跃,可与从事自媒体创业、事业蒸蒸日上的女友黎艳然比起来,我依旧逊色得很。
她对此没有一点意见。
不。她对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感到满意——包括我,和我的一切。因为连我在内,全部在她掌控之中。
“你以前不喜欢吃日料,每次都要额外给你点一个寿喜锅。刚和你在一起,我只能一个人吃鱼生,不能和恋人分享最爱的美食,这种事光是想想都很伤感,何况我经历过。”她说的“以前”,是另一个时空。阳光被留在大马路上、被抛在庭院的枯山水中,我们就着蒲团垫子席地而坐在小亭子中,等待用餐。
艳然重新说起循环的事。
“我还没搞明白,你为什么说除了我,其他的都一样。”既然如此,我也想闹清楚。
“不和我们撞到一起的人和事,轨迹没有变。”她吃了两口爽脆的腌黄瓜,放下筷子,似乎在决定和我举哪个例子合适,“公司营销部的方静......”
我感觉脑壳里有东西在不停缩紧:“你怎么会知道方静!”
方静是公司营销部近期最张扬的职员,她年纪轻轻,能力却很强,潮流敏锐度极高,初始见到她的本领,我不住在心底暗自侥幸:幸而她不是我和艳然同期,这是十足强劲的对手。不要说我,哪怕是刚刚我还认为是人生胜利组的艳然,和她撞上,恐怕也是难分伯仲。
对我的大惊小怪,艳然淡定得如同庭院中那株任凭风吹日晒岿然不动的矮松。
“方静和你和我,除去工作,生活上没有任何交集。不管我落入多少次循环,她的人生迹象都是一样的。于两年前在实习生里脱颖而出,又在这两年时间里业绩突出,工作雷厉风行,闪婚过,现在恢复单身,啊没记错的话,她三个月前离的婚?”她看着我,好像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时间点。
我哑然,半天后只“啊”了一声。
对。没错。是这样。“这次”的确是这样......
“你怎么会和方静有工作上的交集?”我纳闷。
“往前推三次循环,留在公司里的人不是你,是我。”她敲敲杯沿。
“往前推三次,我们也是同期进公司的吗?”我一定笑得特别难看。我的工作,真的是黎艳然施舍给我的?假如她不施舍,我一次机会也得不到?
她给出否定答案:“往前推三次,我们没有走到一起。你老是忘记,我说过有一次我们是同学,但你另有佳偶。你交到个家境不错的女朋友,一毕业就进了她家公司,比别人少走十年弯路。”
我不知怎么又提到这一茬。
我甚至怀疑她兜兜转转的,是不是就为了提到这一茬。
“你对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好奇吗?”她蹙起眉。
“哪个女人?”故事到现在为止,出现的女人我快要记不过来了。
“女朋友啊。”她挑开来讲。
我仰天长叹:“不,你不如告诉我,方静要是跨部门发展,会不会对我的事业有威胁。”我强行摆正重心。
“就我的印象里,方静只和你我有工作上的对接,生活上没交集。我没有她跨部门发展的记忆。我留在公司的那一次,我离职后她仍在营销部,只是升做了部长,将她领导斗下台去了。”艳然大方倒泄未来。
我一颗心放下肚子。这么说来,不必怕她对我有职场上的威胁。
“啊!艳然!真的是你!”
不远处传来一声热情呼唤,我俩一道循声望去。庭院门口站着个笑容明媚的女人,年纪和艳然相仿,眉眼间有一份克制。可是见了艳然,那份克制渐渐瓦解。
“安安!”艳然亦很激动,转过身不停冲她摆手。
被唤作“安安”的女人跺着脚在门口冲艳然喊话:“好久没见你!我有关注你的账号,昨晚的直播我也看了!”
“进来啊!”艳然盛情邀请。
“不行,今天约了人,改天呀!你的联系方式没有变吧?那我到时联系你,一定要腾出时间哦!”安安索要艳然的承诺。
两人寒暄后,安安继续跟着领路的服务员向里走去。
“你朋友?”我惊讶于她们的关系。
未听过艳然提起过这号人物。可是从她们重逢的态度来看,彼此似乎情谊不浅。
“她叫林安昕,我大学同班同学,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她想了下,补充了一句:“这一次。”
“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她。”
我很惊讶,除了循环,黎艳然的日常中居然还存在着我不了解的部分。
“我不想你们有交集。”她坦白。
“哈?”不知为何,我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她的话就证实了我的不安非是空穴来风。
“安安,就是你的那个女朋友。你知道为什么我喊她安安吗?那一次你们做恋人时,你也是这么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