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死死护住比较真实吗?可我不敢冒险,每一步都像在走钢索。我如她所愿,把日记本交到她手上,口中解释道:“......我知道这种东西看上去又蠢又笨,是不是特别像小学生才会干的事?但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后面我也习惯了。本来是想等以后给你个惊喜,谁知道搞得这么乌龙......” 她翻开扉页,按了按本子。 艳然说她好久没吃鱼蛋了,我也好久没吃了。写完日记后,我闲得发慌,整理收拾柜子的小东西时发现两三个发旧的红包,里头竟存着零零散散的钱。 “记不得来历的钱最好是把它们花掉。”这是我们家乡流传的不成
艳然说她好久没吃鱼蛋了,我也好久没吃了。写完日记后,我闲得发慌,整理收拾柜子的小东西时发现两三个发旧的红包,里头竟存着零零散散的钱。
“记不得来历的钱最好是把它们花掉。”这是我们家乡流传的不成文的规定,我和艳然说道,“这样能避开不必要的劫难。”
“这么几十块钱,能有什么劫难?”艳然抽空应我,显然这点子钱很不被她放在眼里。
可是这趟门,我必须得出。今晚很关键。
“好嘛,你是勇士,我比较怕死好不好?”我把发旧的红包当着她的面丢进垃圾桶,拿着散钱走到她身边,“你有想吃的宵夜吗?诶!楼下便利店进了一种拳头大的鱼丸,你不是一直想试试?”
听到鱼蛋,她脸色变了,目露恍然。
中间又失常地抓住我手里的钱。我头脑快速转动,猜测这让她想到了杀我的那一夜。距离她和我讲述循环的那个凶夜,日子还没过多久。连我都清楚地记得,她在杀完我之后是到楼下便利店吃了鱼蛋才进入的循环。这大概勾起了她不愿记起的回忆?
抱歉。我不够细心,不是故意的。但眼下,我只能装作心大坦然,把事情推进下去。
她似乎经历过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表示的确想吃鱼蛋。
出门前,我带上钥匙,路过饭桌时略微回头,生怕打草惊蛇。艳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工作上。我沉住气,扫了眼放在日记本上的手机,鞋也没换,抓着时机出了门。
合上笔记本,将手机压在上面,把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大。这三个动作是这阵子每个夜晚我都要反复练习的,为的就是今晚。
数着时间,我到最近的小卖部找到座机电话,拨通我的手机号码。铃声完整唱过一遍,没有人接。我有些心焦,挂断了电话。我快速盘想了一遍:手机换了个嘈杂的来电铃声,音量也明明调到了最大。我可以肯定这里边儿没出差错。
不要放弃,不能放弃。
我调整好心态,第二次拿起话筒,拨通号码。
“喂?”
“咔!”
她轻声询问,我的惊惧使我的手率先抢在我的意识前把话筒撂下。小卖部的老板狐疑地看着我。我把钱给他,又急忙要赶去便利店买鱼蛋。
离开的时间不能太长,哪怕她没有翻开日记。这次成不了,错过时机是很可惜,但千万不能急躁乱了阵脚。然而我还是极有信心。以我对艳然的了解,这世上竟还有她不了解的我的事情——何况还是一本充满私隐的日记本。她不可能忍得住不去翻开。
夏夜躁闷,推门进 7-11 时,强劲的空调风刹那间令我冷静不少。
店员捞起咖喱鱼蛋,装进塑料碗里,手掌挥向酱料,示意我自己按口味和分量自食其力。我按艳然叮嘱的,选择了甜辣酱。辣酱掉在鱼蛋上时,一大滩血红泼向我眼帘。
“啊!”我颤抖着放下酱料瓶。
店员困惑地看了我一眼,“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我挤出笑容,摇摇头,问她:“不好意思,请问现在什么时间?”
离我从九零一出来,已经十几分钟。慢慢走回去,比较保险。
“天呐,原来是落在家里,我以为在外头丢了,刚在外头找了半天!”我用尽全身气力松出一口气。
“快吃!”我把竹签递到她手上。
“啊!你看了?你看了!啊!你看了多少!”我心虚慌乱,带着心事被发现的懊恼,不停问艳然。
她转动竹签,一根食指轻轻触碰尖刺一端。我感到不安。这张布还没来得及完整铺开,我却有不好的预感。我是不是低估了她?我哪里露馅儿了?她看上去没我想的那般动容。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写日记的习惯?”她坐回饭桌,把竹签插进大鱼蛋里。
“遇到你之后。”我觉得有些羞耻,不愿正视她,心里却迫切地想知道她究竟看了多少,“你,你到底有没有看!”
“你放在这儿,把手机带出去,还特地打两个电话就为了把我引到这位置来,不就是想让我看到吗?”她挑着竹签转动鱼蛋,我分不清我的神经是否也在她手中。
“这迟早是要给你看的,但不是现在。”我据理力争,“你说什么?谁打电话给我?”我伸手,想要回我的手机。
她始终没吃鱼蛋,当着我的面把电话拨回去。
我感觉有什么要从喉咙里涌出来,声音都发不出。
铃声响起时,我头疼欲裂。美妙的夹杂着些许噪音的旋律,一下一下猛击着我的脑壳。我右手在桌子底下揪住裤子,做出倾身向前想要看清电话号码的姿势。
眼睛的余光不自觉就落到插进鱼蛋的竹签上。
我感觉脖子抽痛。
呼吸困难。
......
度秒如年后,天可怜见,电话无人接听。
我松弛下来,脚发软,差点没一屁股坐空。求生欲使我一如常态和艳然说话,我调侃她:“这电话一看就是骚扰电话,你不会接了吧?现在有一种骗局,你一接听电话就会盗走你手机上的信息,你没中招吧?”我吓唬她。
“我知道很多东西曾经让你感到很不可思议是吗,布玖?”她没搭理我,岔开话题。
我抓住稻草:“你果然是看了!”
她浅浅一笑,看我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亲和:“我进入循环的次数,自己都数不清了,有时呢,没多久就要进入下一次,但有时,我也是活了蛮久,一点点叠加算算,我是上百岁的老婆子了。唔,所以我见过很多人,知道许多小伎俩。”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咽了咽口水。
“把日记本给我。”她勾勾手指头。
我应该死死护住比较真实吗?可我不敢冒险,每一步都像在走钢索。我如她所愿,把日记本交到她手上,口中解释道:“......我知道这种东西看上去又蠢又笨,是不是特别像小学生才会干的事?但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后面我也习惯了。本来是想等以后给你个惊喜,谁知道搞得这么乌龙......”
她翻开扉页,按了按本子。
“等艳然变成七八十岁的老婆子,再把日记给她看。”
这样的话都不能让她的心柔软些吗?我谨慎观察她看这句话时的神情。她的目光有一瞬无奈,接着她指着这句话问我:“什么时候写的?”
“什么?”这在我意料之外,这次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何意。
“这句话是你什么时候写下的?在我们确定关系之前?还是之后?是日记写到哪部分之后补上去的?”
“啊?”我还未明白。
她罕见的有耐心:“你说日记是在遇到我之后才开始写的,这句话显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毕竟你遇到我时再对我有好感也不可能知道我们最后会有机会确定关系。我想更有可能,是在我们一起之后?有这样的主意,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被感动到的人不会是我,是你自己,布玖。所以,你不会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把这话写到扉页上的吧?”
我庆幸自己屁股已经落坐。
要是情况允许,我也想好好打量对面这个女人。看到这样一本记录着我对她爱意满满的日记,她非但毫不动心,甚至还能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在里边儿找茬?
她口口声声说爱我,为了我杀了我才掉入循环,可面对我剖心剖肝摆在她面前的感情,她却无法做到享受。
她真的ℨℌ爱我吗?
“这有什么关系吗?”我以装傻拖延,脑中想着怎么应对合适。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了解你的人吗?同理,真的有那么适合我的布玖存在吗?”普通人难以招架住艳然的一点,便是她的直率。她要和你确认事情,没什么耐心会拐弯抹角,进入话题后,会无意中也让对方跟着她的快节奏进入沟通阶段。
她说过,这是因为时间宝贵。
即使她在循环里似乎有用不完的时间,她也不会选择浪费时间。
“我听出你有怀疑我的意思,但我不明白你在怀疑什么。”我干脆顺着她的意思,心底产生了点放弃抵抗的情绪。
“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好了,这句话是你什么时候写下的。”她压根不上圈套。
我给出自认为不会出错的答案。
“就是我们确认关系的那一天。”脑子里的细胞前后拥挤着献言献策,“你和我表白的那一天。我记得,日记里有那一天的,你可以翻翻。”
她依我说的,在本子中寻猎。
继而莞尔一笑,合上本子。
“没骗你吧?”我在她眸中读不出什么威胁的信号,心神逐渐摆回原位。
她把日记本抓在手里,仍没有放的意思,不知是否感动后知后觉到了位。我趁机表明态度:“扉页上的话,你看到了,我的心意你了解吗?”
她没有应声,但眼神直白地表露出她的不解。
艳然情绪不失控时,脑子是一等一好使,何况又循环了这么久,难有人是她对手。无论做什么事,她都喜欢快、狠、准,并乐在其中。是而有些时候,你要让她得悉心意,也要遵循她的习性,把话说得坦率点儿。
“等你七八十岁了,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不然我哪有机会给你看这本东西?我记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从恋人关系确定的那天起,就没想过和你分开这回事......不知你到底看了哪部分、看了多少,的确,我爸妈不看好我们在一起,可我已经做出选择,艳然,我选择你,这就是那句话的意思,那句话真正的意思!”我手放开被揪紧的裤子,想去拉她的手,希望她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从未变过吗?”她带着点哀伤看我。
“你是不是觉得这日记很土?可我想了很久,钱我赚得没你多,太新潮的东西我不如你懂得多,这日记虽然土,却是我能想到表达心意的最佳方式了。实际上,你不会真的等到七八十岁才看到它,过阵子,我原本是要拿着它和你求婚的......”
“这不像你会干的事。”她突然绽开笑容,“哪怕是我认识的最不开窍的那个布玖,都不会想到这种主意。”
......这是夸奖还是贬损?我分不清。
“爱我不用这么费尽心思。”她淡淡说道。
“这话不对。爱一个人才会费尽心思。”我坚持道。
她无视我的宣言,把一碗鱼蛋推到我面前,给出考验:“把它吃完。”
“你知道我从来吃不完东西!”我受惊,屁股带动椅子后退两三步。
“我知道。但是,布玖,爱是什么呢?如果爱一个人,为她打破禁忌、克服困境,也不该算难事吧?”
我疯狂摇头,拼命拒绝:“不不不,全部吃完我会吐的,艳然!”我不想在她跟前那么狼狈。
“啊对,你提醒我了。吃完,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吐。”她还在上头增加要求。
“我不过就出去买了份鱼蛋回来给你吃,为什么——”我迫使自己继续呆在设定好的情境中。
“一直以来,我都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为了从循环里逃离出来,我试过很多办法,逼自己做过以前从不做的事,到你刚刚出门去买鱼蛋前,我都还认为问题出在我身上......你的日记本给了我新的启示,假设真是因为你我才落入循环,那么‘开关’兴许是在你这边?”
“不,艳然,你既然害怕再掉入循环,假设‘开关’在我这儿,你更不该探索开启,不是吗?万一,万一你又进入循环——”
她凛冽地摇着头,无视我的垂死挣扎,“要逃离出循环,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弄清楚怎么回事。你说的那种,叫逃避,不叫逃离。”
“你说过,我是你遇到最好的我了,你有信心再碰到和我一样的我吗?”话真绕口,却别无他法,“如、如果你真的再掉到循环里,不不不,你不能只想着你自己,艳然,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你不能只想着你自己,你也要想想我,我不想失去你!”
“‘开关’不一定在你身上,我们只是试试。”她企图让氛围轻松一点,用哄小孩的语气哄我,“只是试一试。求求你,布玖,我不要什么日记本,我只想你为了我,把这碗鱼蛋吃完。”她从位置上站起身,拿着鱼蛋冲我走过来。
“阿玖,先把衣服拿上楼晾一下,然后帮妈妈择菜。”
我站在小院子中央,脚边放着妈妈洗好拧干的一桶衣服,背上书包压得肩头酸胀。年幼的妹妹蹲在妈妈身畔撒娇哭喊,咿咿哇哇,挠得我耳膜发痒。
“愣着干什么?快去呀。”妈催促我。
我如坠冰窖,依她要求,搬起衣桶,往楼梯处走,准备到天台去晾衣裳。在楼梯口时,我看到客厅墙壁上挂着的日历。
“我已经记不得多少次陷入循环了......”艳然的话在耳边回响。
我抱着衣桶踏上楼梯台阶。
艳然也会看到日历。
2008 年 9 月 12 日。
等她看到日历,她会很快记起,这是她第十一次陷入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