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也会去。”宝珍摆弄起桌上的花,自顾自地说,“但也是不会多待,时而都只是让人送礼就没后续了。”玉笙盯着花停滞片刻,才点点头。送礼……无关的人也是要送礼表意的。这会使他心安。 晨时,她醒得很早,看见窗外起了雾,便又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再醒时,雾里进了雨声。 “宝珍。” 客厅里总是没有人,但往日做摆设的花瓶里突然都插了花,鲜丽的绣球花、月季和玫瑰。玉笙伸手抖了
晨时,她醒得很早,看见窗外起了雾,便又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再醒时,雾里进了雨声。
“宝珍。”
客厅里总是没有人,但往日做摆设的花瓶里突然都插了花,鲜丽的绣球花、月季和玫瑰。玉笙伸手抖了抖花瓣,花心的雨露滴进瓶中。
折屏里晃过一道身影。
“太太,您叫我吗?”
玉笙惊喜跃上眉梢,目光从花上移过去,还未问,宝珍便回道,“这是今早,先生让人买回来放客厅的。”
“这花是今早才摘的吧,真是漂亮的一天。”
宝珍说:“太太在说什么呢?”
“月河有打来过电话吗?”
“今日是唐夫人的生辰宴,金二太太定然会带她去赴宴。”
“我想起来了。”
“先生也会去。”宝珍摆弄起桌上的花,自顾自地说,“但也是不会多待,时而都只是让人送礼就没后续了。”
玉笙盯着花停滞片刻,才点点头。
送礼……无关的人也是要送礼表意的。这会使他心安。
“钟先生不是该去唐夫人的生辰宴了吗?”抱手立在窗前的女人,身着黑色的蕾丝旗袍,贴身显出凹凸有致的身形,一头浓密的波浪卷发,在她回头时,滑到肩膀,片叶似的双唇,口红稍稍地涂出唇形,显得丰满了些,只是扯起笑容来时,又回干瘪,“还得带上您的小太太。”
仰坐在扶手椅里的人,应声瞥过来一眼,她不以为意,挪开了视线。
“她不喜这种场合。”
“是嘛?那于您岂不更好?”
他最是不喜人疾言厉色的模样,于是起了身。刘湘如脸色一变,双手垂在身侧,攥紧裙边,眼底鼓起焦急,仅是片刻,手松开来,面色变冷了,“钟先生合该带她出来见见面的,毕竟,我们也是朋友。”
她的话没有阻劝他一刻,他利落地拿起外套向门口而去,强压的平和被戳破了口子。
“钟徊!”
定在窗边的人倏然跑去,从背后拥紧他挽留,“你还记得今日也是我的生辰,我以为……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等程先生的事尘埃落地,就会搬去燕台。”
环在其腰间的手陡然失了力,刘湘如僵硬地抽回身,他侧身回头,看惯了的眼神,便是再情深义重,也已翻不起波澜。钟徊将目光游移在她脸上,眸光拢紧,似已倦怠,“生辰快乐,保重。”
“……她爱你吗?”刘湘如冷不丁的问此,“她爱你什么呢?爱你的花言巧语,还是自以为你这普惠的友善就是对她独有的深情?我想,会有一天,你又开始为自己寻找一个体面的理由,再将她丢弃,届时,她便会知道自己给你预想的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钟徊沉下脸,但仍保持着平常的语气道:“自以为是的人是你,强词夺理的人也是你。我从未隐藏自己的私心,甚至抬上明面与你说过,我没有心思去管顾另一个人和她背后所有的关系,这是我的意愿,无需任何人来改变。我也不需任何人给我带上什么幻象,也没有义务满足任何人的幻象。”
她盯着他,一股凉意从脚心升上来,她由不住地颤抖。秋天真的来了。刘湘如抬起手环住胳膊,转头朝里走了。
钟徊也踏出门,冒雨离去。
时间在雨中过得悄无声息,已是傍晚了,天色仍像早晨一样,灰蒙蒙的。
“哒、哒……”
木制的楼梯,踏上去,脚步声异常清脆响亮,宝珍提着油灯,走在前。
“这北苑,很少有人来,这楼梯里便没有装灯,您小心点儿。”
玉笙抬头朝上面的光亮看着,随宝珍走到北苑的二楼檐廊下,放眼望去,重重叠叠的楼阁一直延伸到湖边,灰绿的抚月湖,被雾雨遮掩了一半。
她忽而止步。
“先生的书房就在前面。”宝珍也停下,向她指明方向。
玉笙转身走进栏边,双手握住栏杆,凉意浸入,凝结了鼓动窥探的念想。
她好像又站到了阳台上,翘首探望。若说这是一段经历过的记忆,那也是对她自己而言,但于他不是,那只是冒犯。她不会将其告诉他,也不会再以这样自我的方式强调,他们的关系。
自顾自怜真的是一种无底线自我满足的负面情绪,仿佛路过的人都欠着自己一份情,能看见的永远只是自己的影子。
“太太,您怎么走了?”
楼梯口传来她的声音——“我们回去吧!”
宝珍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下楼去。玉笙跑出阴暗,心底倏然轻松,一路小跑回客厅,还没缓过一口气,又走到窗边的书桌,从抽屉里拿出她还未写完的信,拉开椅子,坐下来,牛头不对马嘴地就着自己的念想继续写了下去。
她到翼州府也快有一个月了,写给周锦言的信,断断续续地写了两页纸,但都没有寄出去。玉笙想告诉他,这里的一切还有自己。周锦言是个极为难得的听众,尽管他时常会否定她绝多数的想法,但他一定会认真地听完。
等到了这个月底,她就寄给他,寄到他的办公楼去。
玉笙对那里还算熟悉,以前,他来看她时,总是带她去那里等他忙完事。
不知道,苏倩还会不会来翼州府。
她边想边写着,不曾注意到屏风上映过的影子。
钟徊见她埋头不知在写什么,便也没有打扰,只自顾自地脱去打湿的外套,走去卧室换衣服。
直到宝珍进来拿他的湿衣服,玉笙才知道他回来了。
“几时回来的?”
“您就在客厅,难道没有看见?”宝珍拿上湿衣服,将走未走地站在屏风旁,小声跟她说,“先生好像心情不好,适才进门时,脸拉得老长了,您小心点儿。”
“心情不好?”
玉笙不禁心奇,便也往卧室走了。
“你回来了?”
面向窗正低头系扣子的人应声回头,低沉的眼眸撑起笑意,如常道:“嗯,你写完了?”
“还没有。”
“那怎么不继续写?是在写信吗?”
“嗯,但是今天就写到这儿了。”
他转过来,又问:“只写今天的?”
玉笙点点头,说:“因为我还不知道明天啊。”
钟徊倏尔笑出了声,随其点头。
她走上前,抬手仔细地给他系着纽扣。
“我以前也不喜欢花,觉得它费去的东西太多,但又活得太短。后来,认识陆停之,他极喜欢花,无tຊ论何时,总是要带束花来,我与他说,这又活不长,你费这些力做什么。他说,太阳每天熄一次,也不见你生厌,反倒情愿熬过一整夜等明天它再升起,而花可以不间断地盛开三四日,无需你煎熬,只必然地枯萎、死去,倒是惹你嫌了。”
玉笙自顾自地说此,他垂眸看着,忽而道:“真看不出他还有这样的觉悟。”
“他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与众不同的见解。”
话还未落,背上一沉,身前压紧,眉尾贴来的气息灼人——“倘若这是铺垫,我觉得可以换一个,我想,没有人会愿意听自己的妻子念起另一个男人。”
她禁不住笑道:“我若是真念起,便也不会讲给你听了。”
他俯首亲吻她,贴着她棱角精巧而饱满的双唇而吻。每一下触碰,都只是点到为止,没有极力激进的夺掠,但似平静晃悠的水面,涌到小腿肚,又退却,下一次,便蓄力覆到更远处,周而复始,直至,将人完全淹没。
“……我们是什么样的夫妻?”他一面解着她的衣裙,一面凝视着她问,“玉笙如何比我还飘忽无处?”
玉笙觉得空气飘在头顶,使得呼吸急促,又或是她撑不起他整个完全的人。
今天的冷意严峻,身体冷得寒毛抖擞,她紧搂着他取暖。
雨势渐急,拍打着琉璃窗,滴水粘密的雨声不断,听着听着,天色就暗了。
“咚咚……”
敲门声后,传来宝珍的声音:“太太,金二太太打来电话,说是要找您。”
“等一下。”玉笙套着睡袍,还卧在榻上的人翻身转过来,伸手将她反复抓不到的腰带抬起递去,她低头系上,临走前忽而问,“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钟徊神色安静,温声道:“去吧。”
见她离去,他不由得又朝门口看了一眼,不是因为多缠绵不舍,只是,她的细心,窥见了他不曾表明的事。
他好像看到,有人登陆了。而他的喜悦犹像是负重。
他们是什么样的夫妻?她使其愈发飘忽不着痕迹,他们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的关联。
“你今天没有事忙吗?”
玉笙回来了。
“没有事需得忙一整天。”他轻笑言之。
她倏然压下来,屈身往上拱,直至钻进他颈间。钟徊将人环住,低头贴紧了她鬓边,问道:“二太太是有什么事找你?”
“她说,过几日去金家坐坐。”
“什么时候?”
“后天。”
玉笙朝他探了一眼,心里对此没有什么打算,倒是升起另一个念头,“你教我骑马吧?”
“骑马?”
“是啊,我一直都想学。”
“这样啊……学骑马的第一件事,要有一套骑装,明天找人来给你做,如何?”
她翻身搂紧他脖颈,雀跃难却:“好!”
这是来翼州府后,最令她欣悦的事。便是到第二天,她的欣喜都退减半分。
玉笙左等右等,终于在午时等来了裁缝。
“我来吧。”
钟徊从裁缝那儿拿过皮尺,亲自给她量,宝珍识趣地让到一边。俄而,蒲元进来——“先生,方先生来访。”
“让他进来吧。”
话还没说完,方明远自行走进来了。
“我说呢,喊了几道都没人应。”
“怎么突然想起要来了?”钟徊低头仔细瞧着皮尺,“你的戏楼关门了?”
“就是你的银行赔光了,爷的戏楼也不可能关门。”
“方先生的戏楼在何处?离这儿远吗?”玉笙插话进来,方明远随即换了语气道:“也不是很远,你若是要来,就报梨风园即可,他们定是都知道。”
“好啊。”
“哦,差点忘了正事。”他正了正身体,神情忽然严肃,“钟徊,昨晚,程衍在梨风园与赵凌峰会面,其间提到了有关子砚的话。”
玉笙不知这话中之意,只是感知到放在腰间的手应声停顿了片刻。
“蒲元。”他回头看了一眼,蒲元旋即会意,退出客厅,不知去向。
还没量完,两人便进了书房,玉笙回头朝书房看去,心里隐约不安。
而书房里,方明远提道:“程衍竟从燕台的银行下手,看来也是看中了燕台的稳固。”
“多半是赵凌峰给他提的意见。”
钟徊凝然自语说,“看来得让子砚避一阵子了。”
方明远却倏尔一笑,扶起长衫落座,声音里掩着激动——“钟徊,这回你可得要好好谢我了,你们离开燕台后,我在乔山戏院遇到一个女人,后来才知道此人与玉笙有些关系,从她那儿我探到一个周家隐沉的秘密。”
“这与周家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难道你没有发觉玉笙与金二太太生得很像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明远不满地叹了一声,旋即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弯腰低声道:“金二太太与周二爷是孪生姐弟,我虽不曾见过周二爷,但孪生大多模样生得极相似,你见过他,定然知道。玉笙若真是周老爷的私生女,模样却随周二爷……”
钟徊凝眸盯着他,愣了半晌,移开视线:“这怎么可能?他和玉笙相差不过十几岁。”
“相差十七岁。”他精确道出,“玉笙是周二爷年少时与佣人所出,周老爷为保儿子名誉,才对外称是自己的私生女。你想想,周二爷作何这般抵触玉笙与你结婚。”
“……就算是,那又如何?”
“周二爷可以保下苏子砚,程衍手伸到燕台去,定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钟徊垂眼看着桌上的文件,没有犹豫,直言否决——“我还没到这个地步。”
“可这是最好的办法。”
“程衍还没这个胆,在程先生眼皮底下大肆占股,如今程家其他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大抵是赵凌峰的一厢情愿,何况,苏子砚在燕台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待的。”
“万一嘛,以周二爷在燕台的地位,定然会更容易。”
他仍是无所动,说是自己去与程衍周旋,便出了书房。
“你们谈完了?”
钟徊拿起皮尺,走到她身后,继续量。
“不是什么事,抬起手来。”
玉笙朝方明远看了看,心有疑虑。方明远仍是悠闲模样,他问:“玉笙,你在翼州府还住得习惯吗?”
“嗯,挺好的。”
“你应该还是会与家人通信吧?”
方明远话刚出口,她身后的人先递来一记冷眼,“我是说,写信可以舒缓一些不适应。”
“我还没寄出去。”
“那行,我就先告辞了,你们继续。”
玉笙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仍是摸不清这两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