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什么粉。”朱技术员说,“我去年在一户农民家,见他们挖回来的新鲜蕨根,大约有二十多斤,但做出的粉,只有两斤左右。”高社长说:“这还算出粉高的,有些蕨根,十斤才制得到几两粉,人还累得要死。”赵彬表情凝重地说:“要解决不饿肚子的问题,唯一办法,就是修筑梯田,提高粮食产量。” 赵彬完成展览馆建设任务后,紧接着在局里召开十月份局长工作例会,和重点工作调度会,局党组成员、局属各单位、机关各科室主要负责同志参加。会上赵彬在听取各分管负责同志,汇报九月份的工作开展情况,和十月份工
赵彬完成展览馆建设任务后,紧接着在局里召开十月份局长工作例会,和重点工作调度会,局党组成员、局属各单位、机关各科室主要负责同志参加。会上赵彬在听取各分管负责同志,汇报九月份的工作开展情况,和十月份工作计划后,他对局里近几个月的工作,做了总结。他先说了好的方面,如全局各项重点工作,都在稳步推进;全专区的粮食产量,比去年有所增产。一说完这些,他马上就指出石谷专区当前农业生产中存在的几个问题,他认为第一个问题是:农村很多地方的基础设施还很落后,水利设施和农田灌溉设施也不够完善;
第二个问题:全专区有大部分农村,其经济生活还停留在刀耕火种,轮歇丢荒的原始状态;有些地方的农民不重视栽水稻,把主要精力放在种旱粮上。
第三个问题:基层农业技术人才队伍建设方面,配套服务不完善,培养方式落后,学习渠道少。
赵彬说完这些,又针对以上问题,说了相应改进的建议。他觉得在加强基础建设方面,应该学习吸收其他地方的先进经验。对于那些采用刀耕火种原始耕作方式的地方,要引导农民走科学种田之路,要兴修水利,多开水田,增加灌溉面积,固定耕地,摆脱靠天吃饭的局面。
总结完后,赵彬接着对局里第四季度的重点工作做了安排。
会后,赵彬决定亲自去蕨薇县木子乡栖云高级社,搞一个坡改梯试验地。出发前他把白鹭县木荷高级社,造梯田的方法和经验,编写成宣传小册子,又嘱办公室主任,如没什么大事,不要通知他回来。考虑到农业局人手不够,他这次下乡,依旧不带人。
十月八号那天清早,赵彬熟练地把一床被子,三横两竖地打成行军背包,将换洗衣服、手电筒、宣传小册子等东西,一样一样装入藤条行李箱,然后背着背包,提起箱子,去了车站。
中午十一点半,赵彬所乘坐的客车,驶进蕨薇县汽车站。
赵彬历来无论去那个县农业科,从不提前打招呼,他一般在车站下车后,直接去县政府招待所,把房间开好了,再到食堂或街上吃饭,然后去农业科。他喜欢这种简洁高效的工作方式,讨厌迎来送往,吃吃喝喝那一套。可这次令他没想到的是,他背着背包,提着箱子,刚从车上下来,就听有人喊道:“赵局长!”
他惊异地循声望去,见是农业科宋科长和办公室主任小张,他们正向车门走来。赵彬愣了下,随即望向他们微笑说:“你们来了。”
宋科长一近前,就从赵彬手里拿过箱子,小张也迅速地取下赵彬的背包,自己背着。三人一同朝车站大门走去。赵彬问宋科长:“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
宋科长说:“昨天上午,我们科里有几个股长去石谷展览馆参观,他们参观完了,畜牧股张股长去专农业局拿资料时,听别人说的。”
赵彬点头:“哦,是这样。”
到了县政府招待所,宋科长带赵彬来到二楼已开好的三号房间,小张进来,把背包放在椅子上就走了。
赵彬进屋在椅子上坐下,宋科长赶忙倒了杯茶,毕恭毕敬地递给赵彬。赵彬接过茶,说:“你坐吧。”
宋科长隔着茶几,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赵彬问宋科长:“你们科去石谷展览馆参观的同志,回来有什么感想?”
宋科长满脸笑容地说:“都说搞得好,特别是农业股的邓股长,一回来就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的谷种……”
正说着,小张进来,对宋科长说:“饭摆好了。”
宋科长望向赵彬说:“赵局长开饭了,我们下去吧。”
三人下楼来到餐厅,餐厅里已有不少人在围桌吃饭。小张带着赵彬和宋科长,沿墙边过道往里走,走到餐厅尽头,进入一个小房间。
赵彬进来见桌子上摆着七八盘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宋科长没注意赵彬的表情,只顾拉开椅子,说:“赵局长,你坐这里。”
赵彬坐下后,宋科长又说:“我们都晓得赵局长不喝酒,就没……”
赵彬没等宋科长话说完,就对办公室主任说:“小张,这么多菜,我们三人吃不完,你把服务员叫来,撤几样吧。”
宋科长这时才看到赵彬肃着脸,盯望着桌子上的菜,他一下紧张起来,随即也对办公室主任说:“快去,快把服务员叫来。”
不一会,办公室主任叫来一个女服务员。赵彬指着桌子上一盘青菜,一盘烧豆腐和一碗蕃茄汤,对女服务员说:“这三盘菜留下,其余的全撤走。”
女服务马上把粉蒸肉、香菇炒肉丝等五盘菜,来回两趟端走了。赵彬这时才扶起筷子,对宋科长和小张说:“我们吃吧。”
宋科长红着脸说:“好。”
赵彬本想批评宋科长,要他莫搞铺张浪费,但又觉得当着小张的面,批评他的上司,有些不好,就想着,干脆以后找机会单独跟他说。赵彬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就边吃饭,边给宋科长和小张,讲他们办展览馆的一些趣事。
宋科长情绪渐渐放松,这时,他问赵彬:“赵局长,你去栖云社搞试验地,要搞多长时间。”
赵彬说:“这次时间有点长,至少半个月。”
“那我给你派三个人,跟你一同去搞试验地。”
赵彬连忙摆手:“不要派这么多人,就让上次陪我下乡的小朱,跟我去就行了。”
宋科长忙对小张说:“你吃完饭,快去通知小朱,叫他带背包来招待所。”
赵彬用完餐,回到房间,稍作休息后,就背着背包,提着箱子,与前来的朱技术员出发了。
他们乘客车行约一百多公里,在一个山沟入口处,下了车,然后沿一条小溪,朝山沟里走去。走到上次察看苞谷苗的那座山下,赵彬仰头望去,只见山上的苞谷,已收获,仅剩下高矮不齐稀稀拉拉的秸杆。
赵彬和朱技员在曲曲折折的溪岸上,走约十里路,来到右岸一座少树木的山下。朱技员指着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对赵彬说:“赵局长,我们要从这里走,栖云社的人,大部分住在这山上的。”
赵彬应了声,随朱技员踏上那条两边长满茅草的小路,朝山上走去。爬到半山腰,来到一个凹形缓坡地带,赵彬站在路边,一面歇气,一面举目四望,只见眼前这个狭小的平地,和平地背后的山坡,伫立着数十栋村舍。之赵彬有个习惯,他每到一个村,都很注意观察当地的房屋。这时,他见此处村民的房子,有一半以上是茅草屋,不由得心里想,这里的经济,不是一般地落后……
正想着,忽听听朱技员喊道:“高社长!”
赵彬侧头,望见路左边不远处,有栋面朝山沟的木板屋,屋旁的菜园子里,有一个人正在浇粪。
那人听到有人叫他,忙直起身来看,见是朱技员,就放下粪瓢,打招呼:“朱同志来了,稀客!”说时,拍了拍手上的泥,走出菜园子。
朱技术员和赵彬朝菜园子走去,走近,赵彬向高社长伸出手,一面微笑说:“在给菜淋粪啊。”
高社长低头tຊ看了下自己的脏手,正犹豫时,赵彬已握住高社长的手。
朱技术员对高社长介绍:“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
高社长一听,惊讶道:“赵局长这么远来我们这里,真是大稀客,快到屋里坐。”
赵彬见高社长穿一件蓝布对襟衣服,下着一条膝盖上打着补丁的灰布裤子,年纪约四十多岁,中等个子,黑脸膛……
“赵局长,你们下乡还自己带被子?”
高社长边在前面带路,边问赵彬。
赵彬笑着说:“这次我们住的时间比较长,自带被子方便些。”接着说,“我两个月前,在蕨薇县农业科开会,了解到你们这里是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便和小朱到你们进山沟的那座山上转了转。那次来,没给乡政府和你打招呼。”
高社长惊愕道:“赵局长,你来过我们这里?朱同志,你怎么不把赵局长带到家里来?”
“赵局长那次时间紧。”朱技术员笑着说,“我现在不是把赵局长带来了嘛。”
三人笑起来。
赵彬和朱技员来到高社长家,卸下背包,在堂屋门边的椅子上坐下。高社长给赵彬和朱技术员倒了茶,也在椅子上坐下。
赵彬喝了几口茶,放下杯子,对高社长说:“那次,我回去后,跟局里有关人员商量了下,决定在你们这里搞一个坡改梯试验地。搞得好的话,以后在全专区推广。高社长,我们在这里搞坡改梯试验地,你觉怎样?”
高社长沉默了会,说:“我个人没得意见。”
赵彬笑道:“这样,你先把社里的情况讲一讲,明天我们再议造梯田的事。”
高社长便把全社有多少人口,多少地,多少生产组,以及全社年产粮多少等情况,一一说给赵彬。
赵彬在本子上记下高社长说的情况后,问高社长:“你们社办公室在哪里?”
“在对面山上。”高社长说时,朝门外走。
赵彬和朱技术员跟了出来。高社长站在阶沿上,指着对面的山顶,说:“在那里。”
赵彬朝那边看了看后,望向朱技术员说:“我们住在办公室,你觉怎样?”
朱技术员连忙说:“赵局长,你说住那里,就住那里。”
高社长一听,急道:“住那里,不行,不行!你们就住在我家。”
赵彬微笑说:“天天麻烦你不好。再说,住在办公室,召开会议方便些。你只给我们安排一个人做饭,就行了。”
高社长见赵彬执意要住办公室,只好说:“办公室附近有户人家,我叫他们给你们做饭。”
赵彬说:“行,那我们早点过去,有些事路上说。”
三人返回堂屋,拿了行李,朝山下走去。到了山下,大家踩着溪中的大石头,跳到对岸,沿一条石径向山上爬去。爬到半山腰,赵彬看见灌木丛中有个人在挖什么,就问高社长:“那人在干什么?”
“挖蕨根。”高社长说。
“挖这个有什么用?”赵彬又问道。
“当饭吃。”高社长见赵彬有些惊讶,接着说:“我们这个地方,历来粮食收成差,家家户户,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挖蕨根,打成粉,当粮食吃。”
“是块茎植物吧,出粉率高不高?”赵彬继而问道。
“得不到什么粉。”朱技术员说,“我去年在一户农民家,见他们挖回来的新鲜蕨根,大约有二十多斤,但做出的粉,只有两斤左右。”
高社长说:“这还算出粉高的,有些蕨根,十斤才制得到几两粉,人还累得要死。”
赵彬表情凝重地说:“要解决不饿肚子的问题,唯一办法,就是修筑梯田,提高粮食产量。”
高社长淡笑道:“我们这里从来没造过梯田,不会搞,估计也没得人愿意干。”
赵彬从裤兜掏出手巾,一面擦额头上的汗,一面说:“不会搞,没关系,我带了些小册子,上面有造梯田的方法。明晚,你通知各生产小组长,来开会,到时把小册子发给他们。不愿搞,是什么原因?”
朱技术员指着路边一块岩石说:“我们歇会吧。”
三人在那块长形岩石上并排坐下。高社长对赵彬说:“不愿搞的原因很复杂,不过,我觉得主要缘故,应该跟我们祖先有关。我们祖先一百年前,从江西刚迁来时,被当地人,一时赶到这山,一时撵到那岭,最后没得办法,只好跑到原始森林的边上住下来。以后呢,就烧树垦荒种苞谷。但还是不敢像以前把地固定下来,深耕细作。这样嘛,一代传一代,就都习惯了年年轮流烧山林种苞谷。如果一下子不这样搞,大家肯定转不过弯。其实朱同志他们以前也劝过大家,说把土地固定下来,不要年年烧山种地,可没得人听。”
“吃不饱饭,除挖蕨外,还有其他办法没有?”赵彬又问。
“有啊,再就是打猎嘛。”
“打猎能打些什么动物?”
“野兔啊,麂子、獐子啊,但不敢往森林里面走,怕老虎。赵局长,我们走吧,天快黑了。”高社长望了望天说。
三人起身继续往山上走去,走约半个小时,来到山顶。山顶是个小平坝,坝子里只有南面有一栋木板屋。高社长指着那屋,对赵彬:“这就是社办公室。”
走近木屋,高社长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锁,把门“吱吜”一声推开。三人进来,站在中间堂屋里,高社长指着右边房间,对赵彬说:“这间是财务室。”接着说,“中间这间是办公室兼会议室;左边这间是仓库兼客房。”
高社长领着赵彬和朱技术员走进仓库。赵彬见仓库里没保管什么东西,只墙角堆了些木炭,和放着十几把木椅子,窗前有一张两屉桌,桌子两边各支了一个床。赵彬朝桌子右边的床铺走去。高社长提着赵彬的箱子,走到桌边,把箱子搁在桌上后,忙侧过身帮赵彬接下背包,放在铺有稻草的床上,一面说道:“每年底,会计加夜班,才在这里歇,平时没人住。”
赵彬笑道:“这里挺好,很安静。”
高社长见朱技术员站在对面的床前,在解背包带子,就连忙对他说:“朱同志,我们先过去吃饭吧,天已经黑下来了。”
高社长带着赵彬和朱技术员,朝院子西边走去,边走边说:“前面弯里有户人家,这家的人比较厚道,等会我给他们说,要他们给你们做饭,烧水。”
他们没走多远,便来到这户人家的院子。一条小黄狗“汪汪汪”地吠着跑过来。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他一看见高社长,就朝屋里大声喊道:“妈,高伯伯来了。”一面把狗赶开。
屋里即刻走出一个穿着缀满补丁衣服的中年妇女,她一眼看到赵彬和朱技术员,立刻拘束起来,于是用很小的声音说:“来稀客了,快进屋坐。”
大家进屋后,高社长向中年妇女介绍:“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朱同志你认得。他们住在社办公室的,以后麻烦你给他们做饭、烧水。”
中年妇女点头:“要得。”
高社长望着中年女人,又“嘿嘿”地笑着说:“我们都还没吃饭呢。”
“哦,那我去做饭。”中年妇女朝厨房走去。
赵彬忙对中年妇女,说:“如有现成的饭,就不必单独做了。”
中年妇女回过身,捏着围裙说:“有多的,我每天做晚饭,都把第二天早上的饭也做好。”
正说着,门“哐啷”一声打开了,一个中年汉子,扛着一捆蕨根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约十二三岁的男孩。男孩进屋,把锄头往门边一放,就赶忙去了厨房。
中年汉子走到靠门的墙边,把肩朝着墙根一抖,那捆蕨根便“蓬”的一声被撂在地下。
高社长待中年汉子转过身,便对他指着赵彬介绍:“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高社长又对赵彬说,“他叫姚强,他老婆叫潘秀,刚才进来的这个,是他大儿子,先开门赶狗子的那个,是小儿子,还有个老二。”
姚强一面拍打着肩膀上的泥,一面望向赵彬和朱技员微笑说:“来稀客了。”
正说着,潘秀从厨房端来一大钵白菜,摆在桌子中间,她大儿子端着半盆苞谷洋芋饭,也往桌子上放。姚强见了,忙对赵彬等人说:“饭熟了,吃饭吧。”
大家围桌吃饭时,赵彬总觉少了一个人,就问潘秀:“你还有一个儿子,怎么没来吃饭?”
潘秀支吾地说:“他,他,他等会吃。”
坐旁边的高社长忙把嘴凑近赵彬耳朵,轻声说:“这三兄弟只有两条裤子,平时轮流穿,轮到没裤子穿的这个,只好光着下身,坐床上,用被子盖着。”又补一句,“我们这里家家都有这种情况。”
赵彬听了,心里涌起一股酸楚,他望了眼潘秀,放下碗筷,开门出去了。大家都不知赵彬要去干什么tຊ。隔了一阵,赵彬回来,递潘秀一条裤子:“这是我的裤子,送给你儿子,叫他穿了起来,一块吃饭吧。”
潘秀扶着筷子,低头不语。姚强连忙说:“赵局长,我们不能……”
赵彬没等姚强话说完,自己去了卧室。进来,屋里光线有些暗,只隐约见挨窗边的床上,有个人靠墙坐着。赵彬走过去,他虽看不清这孩子的面容,但能感觉这男孩正直愣愣地望着他。赵彬走到床边,把裤子递男孩:“快穿上吧。”
潘秀举着一块燃烧的松木,走进来,房间瞬间明亮。潘秀走到床边,对男孩说:“快谢谢赵叔叔。”
“谢谢赵叔叔!”男孩大声说道,一说完,就从赵彬手里接过裤子,赶忙穿上。孩子下床时,赵彬蹲下来,帮孩子把裤脚往上挽了几圈。孩子的妈从针线篮,找了一条带子,递孩子。男孩把裤腰系上后,兴奋得像出笼的鸟儿,一阵风地跑到堂屋里,望着大家笑个不停。
赵彬坐回原位,端起碗继续吃饭。姚强望了眼儿子,声音有些哽咽的对赵彬,说:“赵局长,我们这里实在是太穷了。”
赵彬安慰道:“以后会慢慢好起来。”
吃完饭,高社长把赵彬和朱技员送到社办公室门口,正要离去,赵彬忙对他说:“明天,你吃了早饭,带我们出去转转,看选那座山作坡改梯试验地。”
高社长说:“好,我早点来。”
高社长走后,赵彬和朱技术员走进保管室,赵彬打亮手电筒,来到床前,将背包解开……
第二天早上,高社长带着赵彬和朱技术员,从社办公室后面那座山开始考察。他们一连转了几座山,直到下午,才决定将位于山沟入口处左边的第二座山,作为坡改梯试验地。目标确定好后,三人坐在山顶一棵树下,制定了一套垦造梯田的方案。
这时,太阳快落山了,赵彬对高社长说:“你赶快回去,通知各生产组长和社干部,晚上来社办公室开会。我和小朱在这里还看看。”
高社长说了声好,便朝山下小跑去。
第三十三 瑞霞山上筑梯田,赵彬与众同甘苦
这天晚饭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由浅蓝色慢慢变成了黑色,这晚没有月亮,山野中一片漆黑,栖云社的社干部,和各生产组组长,只得打着火把,从四面八方,陆续来到山顶的会议室。会议室临窗有张小方桌,桌子上点着两盏煤油灯和码着一摞宣传册子,赵彬、朱技术员和高社长分别坐在桌子旁;桌子前面那十几把木椅子,是前来开会的人坐的。到了八点半钟,高社长见人到齐了,便站起来,指着身边的赵彬和朱技术员,向大家介绍:“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这个朱同志,大家认识哈,是县农业科的,他们是专门来我们这里,指导搞坡改梯的……大家要认真听领导讲哈。”
高社长话音刚落,有人马上问道:“么子叫坡改梯。”
高社长解释说:“就是把山坡,修成一梯一梯的地。”
大家一听,要把山改造成一层层的梯田,便“嗡嗡”地议论开来,各种言论都有,其中有个人说:“好好的山,挖了搞么子。”
另有人说:“天了,开山造田,不把人累死啊……”
又一人说:“我从来没看到过梯田,都不晓得梯田是么子样子。”
“有那个力气挖山,不晓得多开一些荒……”
赵彬听到这些言论,笑着从桌边站起来,望向大家说:“造梯田,的确是一个苦活路;但是你们想过没有,烧山林种包谷,一亩只能收获几十斤,或一百多斤。这样的状况,你们吃得饱饭吗?假如我们把山坡垦造成梯田,下雨时,肥土不会被冲走,雨水还可保留,在这样的地里种苞谷,亩产可达三百多斤;如把梯田灌水,种稻子,一亩田能产三四百斤;如选种育苗工作做得好,一亩水田能产五六百斤稻谷。”
赵彬见有人摇头,不相信的的样子,就接着说,“我给你们说个真实故事。白鹭县清水乡有个木荷高级社,他们的祖先与你们一样,也是从外地迁来的,最初也是被当地恶霸撵进了深山。但这些人,不是烧林种苞谷,而是把一座大山,垦造成一级一级的梯田。上个月,我去那里,亲眼所见,家家户户,人吃大米,猪喂苞谷。那里的人,今天能过上富裕生活,是几代人坚持不懈地垦造梯田,所获得的。”
赵彬见大家听进去了,就继续说道:“你们这里,山不大,地势不陡,土层也厚,非常利于垦造梯田。如果我们把山筑成梯田,有水的地方,往梯田里灌水,种上稻子;把没水的梯田,种上苞谷,或栽培茶叶、核桃;这样的话,将来你们不仅能吃饱饭,还会有钱用。大家把我的话,好好想想,看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高社长接赵彬的话说:“开始我对坡改梯,也没大弄清楚,现在听了赵局长的话,我觉得我们栖云社的人,要想变富,还真只有走这条路……大家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哈。”
高社长说完后,下面又议论起来,但先说消极话的那几个人,这时不做声了。
过了会,高社长指着一个在吸烟的中年男子说:“老覃,说下你的看法。”
这人是第一生产组的组长,他听到高社长要他发言,就拔出嘴里的旱烟袋,说:“我觉得嘛,修梯田,肯定是苦,但再怎么苦,估计没得挖蕨根苦。挖过蕨的人都晓得,挖蕨根实际上跟开山差不多,只有挖得深,才能把蕨根挖出来。
赵局长说的白鹭县那个木荷高级社,他们的日子那样好过,就是靠了梯田。看看我们这里,那家能吃饱饭,那家有件像样的衣服……我个人觉得坡改梯搞得。”
这人刚说完,另一人接着说:“实际上,我们年年种苞谷,这山跑到那山,也还不是累,关键是累了,还要饿肚子……我支持把山坡改造成梯田。”
又有个组长说:“说老实话,我们现在过的日子,还不如赵局长说的白鹭县木荷社的猪,他们的猪吃苞谷,我们吃的么子?!把山坡改成梯田能增产的话,我举双手同意!要搞就早点搞。”
赵彬见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就笑着说:“把梯田开垦出来后,粮食产量提高了,大家就再也不用挖蕨根、打猎了。”
一说起打猎,有个人忙对赵彬说:“赵局长,我给你说个事哈。去年冬天,我们村有五个人进山围猎,老金呢,是个老猎人,那天,不晓得他为么子,运气不好,一进林子,就遇见一只老虎,大摇大摆地朝他走来。他吓得赶紧开了一枪,那晓得,老虎没打着,倒激怒了这个家伙,老虎发狂地朝他扑来。老金还是有经验,赶快把枪一扔,冲上去,一把死死地抱住老虎的头。老虎咬不着他,上肢也不能动弹,就用两只后爪,拼命地刨老金的腿。老金疼得大叫,但不敢松手。
另外几个人,听到枪响,和老金的叫声,慌忙赶过去。跑拢一看,老金和老虎抱着一团的,都吓坏了。他们赶紧冲向老虎,合力把老虎打死。
当他们把死老虎拖开,来看老金时,所有人都被惊骇到了,老金的两只腿,被老虎抓得血淋淋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大家急忙把他抬回去,没过好久,他就死了。好惨啰!”
赵彬问:“没医治吗?”
另一个人答赵彬的话:“治了的,围猎的那几个人,当天把老金抬到县医院,他们没得钱交住院费,医院不收。他们只好赶回去,把死老虎的皮剥了,背到城里卖了一百多块钱,才住到院。医生看了老金的伤,说两条腿基本没有肌肉了,命保不住。反正在医院没住两天,一百块钱花光了,伤没治好,人也不行了,最后他家里的人,把他抬回来,第二天,老金就死了。”
说到这里,大家顿时寂然无语起来。
过了会,赵彬语气沉重地说:“老虎伤人,从表面上看,是个偶然事件,但实质上,还是因为吃不饱饭,被迫打猎造成的。所以,我们一定要下决心,修造梯田,提高粮食产量。”
高社长见赵彬的话说完,就开始宣布坡改梯的方案,他说:“我们先成立一个坡改梯领导小组,在坐的十一位生产组长,是领导小组成员;组长是我;技术负责人是赵局长和朱同志。
我们计划先从瑞霞山开始垦造,以后再慢慢往里推进,一座山一座山地改造。开垦时间从现在持续到明年二月底,要求每户除老人和孩子外,其余人都要上阵,中饭备好带到工地上吃,以五人为单位分段承包。每段梯田修好后,由朱同志验收。每天只要能保质保量完成任务,任何tຊ时间都可以收工回家。
明天早上,你们就带社员去工地,记着要带挖锄、薅锄、撮箕,把钢钎也带上哈。”
“好的!”
“要得!”
“回去马上通知。”
大家纷纷应着。
朱技术员这时,把赵彬带来的小册子分发给每个人,要他们好好看看,有不懂的提出来。
大家拿着册子翻看,识字的人看文章;没文化的看解说图。看了会,大家把改梯田的方法,大致搞明白了。
这时,高社长宣布散会。大家便打着火把离去。
次日,天刚亮,赵彬和朱技术员在姚家吃完早饭后,提着潘秀给他们准备的中饭去了工地。他们到达瑞霞山脚时,见高社长和几个生产组长,还有几个社员已先到。赵彬便与高社长议着开工的事。
朱技术员喊了两个人,拿着皮尺,提着装有石灰的撮箕,开始顺山势横向划段栽木桩做标记。待一百多人到齐后,朱技术员又赶过来,站在一个高处,翻开那本小册子,边看边向大家详细介绍挖梯田的要领:“大家开挖时,要注意先把表层肥土,统一堆到一个地方,再一面挖坡土,一面把生土往外堆,形成一个平台后,再把土夯实……”
“怎么土要夯实?”忽有人打岔问道。
赵彬忙解释:“因这里造的是水田,把土夯实,是怕漏水;如种旱粮,不需这道工序。”
朱技术员继续说道:“然后在外缘挖沟,倒进整土时捡的石头,再填心土,筑成埂,最后把表层肥土铺上面。以上是造梯田的整个步骤。有不明白的,问你们的组长。”
朱技术员一说完,就带着各生产组长,去看本组应挖的地段。组长再按五人一小段,又划分下去。不一会,一百多人各就各位,开始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赵彬在画着石灰线的上方,向山弯里走去,边走边察看各生产组施工情况,走到第三组工地时,忽听有人喊:“赵叔叔。”
赵彬侧头,见下面站着一个手里拿着一只撮箕的少年,仔细一瞧,是姚家的大儿子。赵彬和蔼地望着他说:“你也来了。”
那孩子笑嘻嘻地说:“嗯,我帮爸爸把土往边上倒,弟弟也来了。”
那个蹲在地下捡石头的小男孩,听到哥哥的话,抬起头,也望向赵彬甜甜地喊了一声:“赵叔叔!”
赵彬哎了声。
孩子的父亲姚强,正挥着锄头在挖土,听到孩子的话,就直起腰,笑着对赵彬说:“他们硬要来,来了也好……”
正说着,高社长从对面走来,他走到赵彬跟前说:“昨晚,开会的人,一回去就挨家挨户地通知了。没想到大家积极性还蛮高,连七十多岁的老人都来了,还来了几个娃娃。”
赵彬笑道:“照这样干下去,一个冬造十几级梯田没问题。”
“高社长,你过来下。”
有人在坎下叫高社长。高社长忙朝那人走去。赵彬踩着乱草,继续往前走。
很快到了中午,社员们都在工地上,吃自带的午饭。朱技术员和赵彬走到离工地不远的一棵树下,朱技术员把挂在树枝上的包袱取下来,两人坐在枯草上,解开包袱,拿出两团用芭蕉叶裹着的洋芋苞谷饭。没有筷子,赵彬和朱技术员便捧着饭团直接咬着吃。
赵彬吃完饭,拿起水壶,刚喝两口水,就看见有几个社员,朝他们这里走来,他们一走拢,就嚷着:“赵局长,你把木荷社造梯田的事,再给我们讲下嘛。”
“赵局长,组长给我们讲了的,但我们还是想听赵局长再讲一遍。”
赵彬忙放下水壶,连声说:“好,好,好,我给你们再说一遍。”
大家围着赵彬在草地上坐下。
赵彬望向大家,开始说起来:“……他们的先辈从平原……在进峡谷的地方,安下家……当地的恶霸……后来,他们寻到一座大山……开始修梯田……一代一代地修……把这座大山,改造成梯田后……他们的粮食吃不完……好,就这些。”赵彬说完,又笑着补一句,“你们猜猜,有没有山外的姑娘,愿意嫁到那个峡谷里的高山上?”
“愿意!”
“肯定愿意!”
“我如是个女的,哪里吃得饱饭,就嫁到哪里,管他高山低山。”
一个男社员的话,把大家惹笑了。接着有人议论起来:“看样子,我们真的要修梯田哦。”
“我觉得,如果想早点把梯田修起,以后晚上有月亮,也可以来挖。”
“冬天下雪,我们干脆不呆在家里烤火,都来工地修梯田。”
赵彬听了这些人的话,心里十分欣慰,于是他笑着说:“我给你们讲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
赵彬最擅长讲故事,凡跟他共过事的人,都知道。赵彬讲故事,跟别人不同的是,他喜欢先交代时间、地点,再用引人好奇的方式,介绍主角生活在什么场景,正在做什么,身边环境是怎样,然后突出重点讲故事的经过。在讲述过程中,他还使用丰富的手势和面部表情;有时讲到关键地方,还故意停顿一下。“……最终,愚公的举动感动了天帝……”赵彬正讲到这里,工地上忽然传来生产组长的叫喊声:“开工了,开工了……”。
赵彬忙对听故事的人,挥手:“快干活去吧。”
有人不想走,还想听故事。赵彬哈哈地笑起来:“明天中午接着讲。”
“要得。这个故事讲完了,再给我们讲三国。”
“还讲水浒传。”
赵彬又笑起来,边笑边说:“行,没问题。快干活去吧。”
这以后,每天中午歇气时,就有很多人围着赵彬听故事。
这样干了半个月,瑞霞山终于被垦造出三级梯田。这时有人嚷着要灌水,说想看看水田的样子。高社长来问赵彬。赵彬笑着说:“灌吧,让大家高兴高兴。”
高社长连忙派了几个壮劳力,把山弯里那股泉水,开沟引过来,灌进田里。当水“咕嘟咕嘟”流进田里时,田埂上的几个孩子,兴奋得跳着脚,叫道:“水来了,水流来了!”
大人们更是激动不已。有个小伙子用手做成喇叭,大声叫道:“我们有水田啦!”
山沟里马上不断地响着回声,“我们有水田啦!”“我们有水田啦!”“我们有水田啦!”
一个蹲在田埂边的中年汉子,撩着田里的水,向坎上围观的人,故作一脸认真地说:“我明天就进城,去买犁。”
马上有人接话说:“后天我到那里找把秧子来插。”
一个妇女朝这两人抿着嘴,假装讥讽地说:“这还在那里那,就想着买犁、插秧。”又补一句,“都十月份了,你到哪里去找秧子?”
众人哄的笑起来。站在田头的赵彬也笑了,这时,他望向社员们说:“我们现在虽只造三级梯田,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只要大家持之以恒地这样干下去,等把这里的坡坡岭岭,都改造成梯田,大家也会像木荷社的人,过上富裕的生活!”
赵彬的话,让社员们精神振奋。从这以后,大家的积极性更加高涨,有时下雨天,也来工地干活。有的人当天提前完成任务,也不回家,而继续挖梯田。
一天中午,天空下着小雨,赵彬戴着斗笠正和高社长站在第五生产组的工地上,说着话,这时,乡政府的一个人,急匆匆地从山下,一路问来,寻到赵彬后,就急切地对赵彬说:“赵局长,专农业局打电话,说你爱人生孩子了,要你马上回去。”
赵彬听了,愣了下,随即对那人说:“好,我知道了。”
高社长忙对赵彬说:“赵局长,你快回去吧。”
赵彬默然了会,说:“那这里就交给你和小朱了,你们一定要把好质量关,如遇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高社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