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将果篮递给冯媛,轻轻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问她:“什么时候的事?”“月初我爸说肋骨疼,他自己去诊所拿了药,吃了两天没有效果,有天下班疼得直接从摩托车上摔下来,送去医院一查就是肺癌晚期。“医生怎么说?”“我爸的求生意志很强,昨天在车上一直跟我说要全力救治,他是很想活下去的,可是......”不等冯媛讲完,沈清一把上前抱住了她,“我懂你的感受,我都懂。那个下午,沈清陪冯媛在医院地走廊静静地坐着。她没有想到两人的关系,竟然总是被亲人的命运所牵引和改变着。...
沈清接到老家哥哥打来的电话,直接愣住了。
那是一个太糟糕的消息。
舅舅于这个月月中查出了肺癌晚期,冯媛担心老家的治疗效果不理想,已经于昨天开车接到北京去治疗了。
癌症,又是癌症。几年前的春天,妈妈就是被癌症夺走了生命。
自从上次因为“卖课事件”,沈清已经很久没跟冯媛联系过。过年了,她的工作顺畅,跟张岩的恋爱也谈得十分顺利,几乎要忘记冯媛。
眼下北京进入四月,正是杨花乱飞的时节,有了这桩心事,沈清的下班路走得也没那么畅快了。
晚上她跟冯媛打了个电话,冯媛在那头的语气淡淡的,在拿到舅舅住院的地址后,沈清立即跟领导请了假,买了点水果,打算第二天一早拎过去。
夜凉如水,北京的夜空几乎看不到一颗星星。沈清想到小时候家乡的夜晚,12岁的她和10岁的冯媛坐着小板凳,并肩一起看星空。她们手里拿着棒棒糖,因互相调侃对方而肆意发出欢乐的大笑,那个时候,她们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的人生会是这样。
父亲离去的样子尽管越来越久远,她那时才只13岁,却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的每一个细节,因无法承受噩耗而当场晕倒的母亲,因过度悲伤而跪倒在地上使劲朝地面砸下拳头的哥哥,那么当时的自己呢?
她的眼泪不停地流,她的脚朝着村东头的门诊室不停地跑......这样的画面反反复复出现在她清醒时和睡梦中。
母亲走时,还不到70岁。哥哥在她的坟头不顾一切地大哭,眼泪滴落到脚底的尘土中。现在又是舅舅,舅舅才只有60岁啊,这该死的癌症。
沈清没有想过,自己见舅舅的最后一面竟是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病得非常厉害,全身插满管子。她甚至都不能走到他的床前,被一扇玻璃门隔在了走廊上,她抬头看到自己面前的门上写着“重症监护室”。
这是那个平时总爱大笑、爱骑摩托的一直都很生猛的舅舅吗?
这是那个过年喝醉酒给她打电话说“好想你”的舅舅吗?
此时此刻,他闭着眼睛,沈清看不清他的脸,只有旁边的监护器上还在跳动的一串绿色数字在告诉她,他还活着。
沈清将果篮递给冯媛,轻轻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月初我爸说肋骨疼,他自己去诊所拿了药,吃了两天没有效果,有天下班疼得直接从摩托车上摔下来,送去医院一查就是肺癌晚期。”
“医生怎么说?”
“我爸的求生意志很强,昨天在车上一直跟我说要全力救治,他是很想活下去的,可是......”
不等冯媛讲完,沈清一把上前抱住了她,“我懂你的感受,我都懂。”
那个下午,沈清陪冯媛在医院地走廊静静地坐着。她没有想到两人的关系,竟然总是被亲人的命运所牵引和改变着。
别管她曾经怎样真情实感地嫉妒过冯媛,冯媛又怎样彻彻底底地欺骗过沈清,当遇上这样悲伤的事件,两个人还是会互相拥抱,彼此心疼。
沈清想对冯媛说,你在我妈葬礼上给我的那个拥抱,真的特别重要。可是还没开口她的眼泪就先流了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姐妹俩的人生都这么难了,为何彼此之间还会有那么多残忍的嫉妒、扭曲的雌竞以及彻骨的欺骗?
“走,我带你去吃点饭。”
冯媛点了点头。
在饭馆,冯媛对沈清诉说这几天来舅舅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她说他一直在回忆从前tຊ,说很多我小的时候,也说了你小时候。
“姐姐,我们真的那样心无芥蒂地要好过。我爸爸、你妈妈都知道。”
沈清不敢抬头去看冯媛的眼睛,因为她的眼泪早已决堤。
“我们和好吧。”冯媛哭着说,“好吗姐姐?”
很奇怪的,就在母亲确诊癌症和最后的葬礼上,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清分明非常非常的痛苦和难过,可是现在她竟然不记得那些让人刺痛的画面,也许是自她病了之后,在受到那么多的折磨后,她脆弱的神经激发出了强烈的自我保护的意愿,不愿她再一次次深陷于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所以在她睡着时,细胞自行模糊了那些让人痛苦的画面。
她只记得自己那天一头撞在了母亲的灵柩前,那时她刚跟陈简分手,也没认识张岩,在北京的工作又失败,成了全世界最失败的人,母亲的死,让她心如死灰。
舅舅葬礼那天,只是半个月没见,冯媛瘦了一大圈。
天气太热,舅舅就躺在通了电的随时在制冷的冰棺里,守夜的三天两晚直到出殡,沈清硬是忍住了没有去看他最后一眼,就让那个永远爱笑、爱骑摩托的潇洒中年永远留在她的脑海里。
冯媛食欲不佳,每天只吃一碗饭,她的大女儿不谙世事,跑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不断问着妈妈:你怎么哭了?姥爷为什么躺着不起来?家里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
冯媛打发她去一旁玩,多数时间,她将自己静置成一座会流泪的雕塑。
出殡那天,按老家办事的规矩,沈清搀扶着冯媛走在队伍最前面,一声摔盆的响动,唢呐吹起,冯媛大哭着喊出了那句,“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沈清送妈妈去火葬场那天,天气也是这样的阴沉。棺椁下葬前,姑姑看着她说,“清啊,再看你妈一眼吧,以后你再也没有妈妈了。”
是啊,从妈妈确诊癌症,沈清那一年都在跟她说再见。她先是从医院被接回了家中,后来哥哥又开车把她从城里送往乡下,再后来妈妈死在了床上,被送去火葬场变成一捧灰,车载着她的棺椁,离开家,出牌坊,过田庄,最后将她安顿在跟爸爸一处的坟墓里。
什么是再也见不到了。就是往后的日子里,你一定会有无数个想要再见她的念头,却只能跟她在梦中重逢。
可是过去的这三年,沈清很少梦到母亲。庙里的和尚说,这是因为母亲太爱她,不想再打扰她的生活。
沈清问和尚,母亲去了哪里?和尚说,投胎去了。
沈清想要母亲有一个美好的人生,要比这辈子更甜更美更幸福,所以她也强忍着思念,逼自己不再打扰她的清净。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一生一次的漂泊大雨,而是一个人终生的潮湿。
母亲的离去,带走了沈清一部分的快乐,却也让她变得不那么功利。关于那些世俗的成功,功成名就的快乐甚至是留在北京的执念,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被坚定地放下了。
那么冯媛呢?舅舅的离开,带走了她什么,又给她留下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