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间香水行立足临安近百年,什么样的危机没有遇到过,但大摇大摆,泡完澡出来然后威胁他要拆店的人,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他看游炼心脸上不平静的可怕,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中打不定主意,还在犹豫不决之际,游炼心又补上一句:“你和佟老大就说,游阎王拜访。” 香水行的老板姓佟,上三辈儿也是汴京人士,明面上做的是正经的营生,实际却是黑道世家,但凡要和京城黑道有所交集,必定绕不开佟家。 奈何造化弄人,金兵南下,汴京沦陷,顷刻之间天堂化作了地狱,整个汴京
香水行的老板姓佟,上三辈儿也是汴京人士,明面上做的是正经的营生,实际却是黑道世家,但凡要和京城黑道有所交集,必定绕不开佟家。
奈何造化弄人,金兵南下,汴京沦陷,顷刻之间天堂化作了地狱,整个汴京所有的规则秩序都被强行打破,许多人南下逃命,顾不得以往在汴京城中经营的家业。
佟家同样如此,但和一般商贾不同之处在于,一般商贾需要货源关系和销售渠道,但是佟家最为拿手的,就是在这世间寻到人性最为黑暗的一面。
只要人性还在,阴暗之处便如跗骨之蛆,永远也甩脱不掉。
便是以此,佟家在临安城中又重新建立起了黑道网络,,但凡是和“黑”沾上边的,后面都有佟家的影子,譬如妓馆、赌场、护院看管等等,只要你能想得到的都有。
这样说,佟家就是这临安城地下世界的王,即便是官府,许多事情也要仰仗他们。
并不是官府不想一举铲除他们,而是人性的黑暗一面永远不可能被消除,铲除了一个佟家,还有千百个佟家扑上来补位。
黑道的产生,永远不是靠某一个人或者家族造成的,人性黑暗的一面,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以游炼心的经验判断,这黑暗,怕是永远存在,与光明对立。
而香水行,则是少数摆在明面上的营生,不过它的主要作用不在赚钱,而是在于消息的传递和信息的交流。
确切的说这里是地下世界和正常世界交流的中枢站,更是一些不法交易的中转站。
当然,游炼心说来这里泡汤也并无欺瞒,他确实要好好洗一洗。
泡在温热的水中,游炼心这几日的疲乏似乎都荡然无存了,靠在浴池的墙壁上,他仰天大叫一声:“爽!”
好在此时浴池中除了他只有张大山一人,否则许多人非被他惊到不可。
他紧闭双目,享受着这难得了的惬意时光。人一放松下来,脑袋的思绪就会异常的活跃。
游炼心此时脑海中快速的流转过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程松所在的货商船,苏宅里的苏瑞,黑衣人的袭杀,商队的惨死,“罗网”的内奸等等,一幕幕就像是一场事先演练好的大戏,在他的脑中不断上演。
忽然,他像是在这一幕幕戏曲中抓住了什么,像是在黑暗中的一束光亮,被他牢牢地抓在手中,随即他眼睛猛然睁开,嘴角还喃喃自语道:“天罚将至,明珠天降,龙凤崩殂,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张大山也跟随游炼心一起下到了浴池之中,心中倒也是几分释然,按照他的理解,刚刚被释放的囚犯,来香水行洗一洗晦气,也是情理之中。
而他作为游炼心的下属,陪同顶头上司一同沐汤,似也是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
张大山心中这样想着,倒显得有几分心虚,找的理由牵强,似是我自己辩脱所用。
他正在独自享受沐汤带来的舒适感,听到一旁的游炼心突然自言自语,便淌着温水,走了几步来到他身边,小心地问道:“游头儿,你方才在说什么?”
游炼心被他一问,思绪瞬间就被拉回了现实,他瞧了张大山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咧开大嘴一笑:“泡好了吗,泡好了带你去见个人。”
张大山不明就里,但不好再发问,跟了游炼心短短几日,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做事情从不循规蹈矩,先前还顾念着皇城司的身份,不过恐怕也是因为皇城司有极强的情报网,他要利用这一点。
自打揪出“罗网”内奸到游炼心被抓,也就短短的一日,可这一日,张大山再见到他时,感觉游炼心这个人都不大一样了,他说不上来,只是有一种隐隐的感觉。
换好衣物后,游炼心和张大山顺着香水行的更衣室的门帘来到了正堂,这里装饰古朴,中间靠墙的位置有一个红木漆的大柜,大柜后面有一头戴粘帽的老者,身旁还有两名帮忙的活计。
在临安城带着粘毛,还是这样的天气,似乎不合情理。
游炼心知道,这是佟家的规矩,他们家发源于黄河以北,以此来告诫佟家的人不要忘本,不过老者所戴的粘帽并不是那种厚实的毡帽,是经过改良之后,拿羊羔毛粘在布帽的外面,显示这么个意思,若是真的,岂不是在这夏末秋初的季节里捂出痦子。
现下屋外雨水不停,时辰不对,大厅中空空当当,游炼心和张大山从一侧的浴池出来后,在大厅中十分显眼,那名老掌柜一眼便看的到。
“两位官爷,洗的可还舒坦?”老掌柜笑盈盈的说道。
游炼心和张大山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他们身上所穿的服饰是皇城司的探事服,脸上自然多带了十二分的恭敬。
在众多衙门中,佟家最为忌惮的便是皇城司,合作最多的也是皇城司,最不想打交道的还是皇城司。
这样矛盾的结论有着极其复杂的背景和原因。
皇城司不用于大理寺或者京兆府尹等衙门,他们的权利之大,甚至可以百官忌惮,其余的衙门做事有规矩,上面还有刑部等进行节制,甚至有御史台加以监督,怎么着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事。
可皇城司却是不同,他独立于六部之外,只向官家一人负责,下属更是设置了亲军卫,有 5 位亲上官指挥使,这些人也都是直接保卫临安和官家的,只要在临安城内,寻常时候皇城司可不经请示,也可极少人数的进行调动。
更可怕的是皇城司还有“罗网”,所以没人敢惹皇城司。
皇城司触手遍布整个临安,所做事情许多上不得台面,需要佟家这样的黑道世家帮忙处理,却总是以势压人,合作的价码一直不高,甚至要免费提供,这让佟家的人怎么喜欢的起来。
又没办法离开临安或者干掉皇城司,故而只得是硬着头皮合作了。
游炼心深知这一点,他走到老掌柜的面前,然后敲了敲桌板:“掌柜的,让你们佟老大出来吧。”
老掌柜脸上脸上干皱的面皮连带嘴上的胡须都抽动了一下:“这个,官爷,我们佟老板外出公干了,不在临安。”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外出公干?你咋不说他外出吊丧呢。”说完,游炼心解下佩刀,“啪”的一声扣在桌面上。
“今日不领我见你们的佟老大,你这香水行,我拆定了。”游炼心说话时候并无愤怒的情绪,只是在平静的叙述一件事,一见他言出必行的事。
张大山在一旁为游炼心捏了一把汗,能说出拆人家店这种话的官差,他是生平第一次见,以往倒经常有官差威胁商铺,但那也是要一点钱财,无欲无故拆人店铺这种事,断然不会出现,否则官身不保。
老掌柜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间香水行立足临安近百年,什么样的危机没有遇到过,但大摇大摆,泡完澡出来然后威胁他要拆店的人,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他看游炼心脸上不平静的可怕,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中打不定主意,还在犹豫不决之际,游炼心又补上一句:“你和佟老大就说,游阎王拜访。”
“哦,好。”老掌柜不知么的,十分听话的应了一声,而后他就瞪大了眼睛用颤抖的手指着游炼心:“你,你是游阎王?”
“如假包换。”游炼心咧开大嘴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齿。
“稍等,稍等。”
老掌柜从木桌后面的一个小开口低头走了出去,在另一侧打开一个和墙壁浑然一体的隐蔽木门,里面露出黑黢黢的通道,然后他身影一闪,木门关闭,人也消失在大厅之中。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老掌柜急匆匆从暗门中出现,然后来到游炼心面前,低声笑道:“游探事,我们佟老板说了,请二位一叙。”
“那还废什么话,前头带路。”游炼心拿上佩刀站了起来。
张大山心中忐忑不安,这样贸然进入不知名的地方,是否太过冒险,但当下场合,他也不好开口询问。
由于他来皇城司日短,此时他并不知道佟家人的情况。
跟在游炼心身后,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进了暗门之中,张大山发现暗门两侧墙壁都是石砖所砌,这在临安城中较为少见,临安城内的建筑大都是木制。
石墙两边上湿漉漉的,甚至长了些许苔藓,也许这里是香水行,故而被水汽所侵蚀。
行进了大约三四丈的距离,转过一个弯,张大山发现这里是一片地下的世界,但是灯火通明,有许多人在这里围着桌子赌钱,当然这里并不是赌场,因为就两三张桌子,赌钱的人各个凶神恶煞,明显是在自娱自乐。
见到游炼心二人后,都死死盯着他们,这让张大山浑身觉得不自在,右手情不自禁朝着按在了佩刀的刀柄之上。
穿过这一片区域,张大山发现前方有几间木制的房舍,被许多灯火照的通亮,里面有一个矮个子光头男人,脸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从右侧脸上的太阳穴写着向嘴角处延伸而去。
二人站定,老掌柜默默行了一礼后便匆匆离开。
张大山发现这名光头大汉此时正在喝酒,怀里搂着一个身材妖艳的女子,样貌似是金人女子。
“自打金人南下攻下汴京,我佟家也深受其害,自那以后我便恨上了金人,我就到处虏掠金人女子供人玩乐,当然你会觉得这是懦夫的行为,所以,我还经常杀金人的男人,哈哈哈,是不是很解气。”
光头男子说着,一只手伸进身旁女子的胸部,用力的揉捏,女子吃不住痛,叫了起来。
张大山看着面红耳赤,急忙将头歪向了一边,游炼心则没有任何反应,他高声说道:“佟老大,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哈哈哈,游阎王也有求我的时候,说说看,我好开价。”光头男一把推开妖艳的女子,那女子很识趣,轻盈的朝着黑暗中走去,很快不见了人影。
张大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游炼心盯着光头男子,缓缓道:“最近有没有人购买弩箭。”
此话一出,光头男子却是朝天大笑:“这个消息,可不便宜。”
“多少钱。”
“我像是缺钱的人吗?”
游炼心沉吟片刻:“一处金人在临安的据点,有金人十数人,够你杀了。”
“噢?临安城居然还有金人的据点,你们为什么不拔掉。”
“留着,自然有用,如何,这个价码不低吧。”
“嗯,确实不低,你去找兵部侍郎何澹,临安城内我没有经手过弩箭,不过曾经有人找我问过,能搞到这个东西的,在临安也只有何澹,他负责军备事宜,而且他这个人表里不一,可不要被他蒙了。”
“武备司的人难道不可能吗?”
“呵呵,那帮人虽是能工巧匠,却绝无可能,怎么,你不信我?”
“好,我去找何澹。”
“那么,我要的东西呢。”
随即游炼心上前一步,轻声道:“六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