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厉再要说什么,只听半空中响起了急促的呼啸声,那是妖族特有的传讯方式。就在此刻,地面突然开裂,陈先生手疾眼快将罗厉他俩往下一掼:“拜托了!”罗厉探手想要抓住他,却已然来不及,地面骤然合缝,只远远看到陈先生化形而去。下坠的风声在耳边呼啸,罗厉迅疾往上抛出一个银钩,牢牢钉进墙壁,好歹在即将落于底端的时候不至于那么狼狈——那是一汪不知深浅的潭水,陈老头自不会叫他们摔死。只是仆一落入水中,
来的人正是罗厉。
短镖在祭妖耳旁瞬间燃烧,火舌在他脸上灼过,而他毫无惧色,只是淡定非常地打了声招呼:“你好啊,罗少爷。”
罗厉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江阅身边,说:“是我不妥,不该让你来这儿。”
“你是不该。”江阅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一开始你也许只是想借助我那奇怪的听心能力来撬开祭妖的嘴,也许确实是想让我更多更深地了解这份工作,可当我踏进这里以后,你分明已经知道有些事情不tຊ对劲了,但你仍旧由着我,引着我,走到这里,想探寻出我的秘密,想知道我究竟和妖王有没有关系,你是为了谁?为了罗列所求的真相?还是为了曾经的遗憾?总之,都不是为了我,都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你真是个王八蛋。”
江阅的声音不大,但字字诛心,罗厉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反驳,可他仍旧送死一般地又补了一句:“那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江阅冷笑一声:“信不信的,我把这里掀个底朝天不就知道了?”
罗厉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抱歉的话,祭妖刺耳又蛊惑的低语充斥整个狱室:“重明以丽正兮,照耀四方;江女归于心兮,迎王于归;汤汤流于北兮,楚京……”
罗厉毫不留情地朝着祭妖方向打过一张锁音符,同时一把将江阅拽到自己怀里捂住她的耳朵喊道:“江阅!不要听!”
江阅一瞬只觉心神俱裂,似有无数不属于自己的情感和记忆充斥于她的胸腔和脑袋,叫她承受不住,她晃了一晃,倒在了罗厉的臂弯里。
祭妖不知疲倦地仍旧张着大嘴叫嚣着,虽然声音已叫符咒尽数消去,罗厉还是从他的口型中看到不愿承认的那个问题:“你在怕什么?”
罗厉抱起江阅往外走,陈先生悄无声息地将这间狱室恢复了原样,跟着走了出去。
听到锁链坠地的声音,罗厉停下来吩咐:“任何活物都不许靠近这里。”
陈先生低眉顺目正要离去,又站住,恭敬地说:“刚刚传来消息,罗列已经行动,我们应该等不到您找到那个罪魁祸首了,您快走吧。”
罗厉一惊,道:“这么快吗?”
“您的兄长比您想象得更恨我们。”陈先生微微一笑,从袖口摸出一把玉钥递过去,“您做得够多了,王的命运即是我们的命运。”
罗厉凝重地接过玉钥看一眼怀中的江阅,说:“她真的是……她吗?”
陈先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等到了王沉睡的地方,您自然就会知道,不是吗?”
罗厉再要说什么,只听半空中响起了急促的呼啸声,那是妖族特有的传讯方式。就在此刻,地面突然开裂,陈先生手疾眼快将罗厉他俩往下一掼:“拜托了!”
罗厉探手想要抓住他,却已然来不及,地面骤然合缝,只远远看到陈先生化形而去。
下坠的风声在耳边呼啸,罗厉迅疾往上抛出一个银钩,牢牢钉进墙壁,好歹在即将落于底端的时候不至于那么狼狈——那是一汪不知深浅的潭水,陈老头自不会叫他们摔死。
只是仆一落入水中,就有一种巨大的吸力向他们袭来,确切地说是向江阅袭来,罗厉即使拼尽全力想要揽住她,仍旧在不可抗拒中随着这股神秘力量一同被卷进潭水底部,潭水毫不留情地灌进罗厉的耳鼻口腔,叫他睁不开眼喘不上气,但他的手始终牢牢攥住江阅。
不知过了多久,罗厉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连江阅也从他手中脱离。他一面往起来站一面焦急地唤她:“江阅!”
没有人应声,待他勉强站立起来,面前的场景却叫他惊了一惊。
江阅面对潭水垂手而立,通身都散发出月辉般的光,照得这里几乎明亮如昼,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像是在等待什么。大概过了一刻钟,从水底突然伸出一根树杈,树杈瞬间发芽开花,疯狂生长,只一小会儿高处直顶天际,根须布满潭底,是为远古神树之一的寻木。
罗厉下意识念道:“渺渺寻木,生于河边。竦枝千里。上干云天。垂阴四极,下盖虞渊。”
巨大的树冠中放置着一枚鸡子一样的东西,浑圆洁白,那白色逐渐消退,减弱,最后变得透明无暇,一只全身披着七彩羽毛的重明鸟正收着翅膀站在其中,它的头埋在绚丽光亮的羽毛中,一动也不动,正在沉睡。这时,陈先生给罗厉的那枚玉钥从他袖口飞出,直愣愣地飞过去撞在鸡子之上,那透明的部分仿佛鸡蛋壳一般瞬间碎裂,然后在碰上重明鸟的瞬间化作玉液送入它的口中,重明鸟的翅膀立刻动了一下。
立于一旁的江阅像是受到召唤一样,抬腿便径直朝寻木走去,毫不犹豫。罗厉下意识跳进水里去抓她,却像是有什么天然的屏障一般,一点也近不了身,更不要说靠近重明鸟。
江阅越走越近,重明鸟逐渐苏醒。
一个清脆悦耳的女音从重明鸟的喙中传出来:“你回来了吗?”
江阅的口中发出和她平时那种咋咋呼呼不同的、沉稳的声音:“我回来了。”
重明鸟欣慰地长啸一声,然后张开翅膀将江阅一整个地包裹起来,再无声响。
罗厉颓然跌坐于水中,又一次感觉万事万物都回到了当年的模样,和当年一样,他永远控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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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
父亲的葬礼刚刚结束,17岁的罗列和12岁的罗厉被大伯罗青杨过继于膝下,被当做下一任掌门人选进行培养。只要是罗家的子弟,从小便需经受繁琐的训练和学习,而掌门人,要求则更为严苛。
罗厉常常因为不堪日复一日的高强度教学而偷偷溜出去玩,这种时候就全靠罗列最擅长的以叶障眼来帮他掩人耳目——十次总有九次能用那树叶装扮的“罗厉”哄过昏昏欲睡的先生。显然,先生的昏昏欲睡在后来的真相大白中,证明也都是他俩的杰作。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罗厉不是罗家掌门的最佳人选,他对妖没有那么清晰的区分,以至于许多次在和罗青杨辩驳时叫这位看上去相当和善的大伯哑口无言。他始终认为,若妖有善心便不为妖,而人心为恶,虽为人亦是妖。这也使得他和被罗家降服关押的一些妖,过从甚密。
那天,他又一次溜出课堂,正巧遇上大伯带着随从捕山。
捕山,是罗青杨继任后定期进行的事情,他会带着罗家人随机选择某处山头进行全方位的扫荡,若是有妖族不幸正好在那里活动,必定会被捉获。罗青杨虽然对罗列和罗厉非常温和,甚至有些溺爱,但对妖族是个相当强硬的对手。这样的态度不是来自他本身的性格,而是因为当年罗素皓了结自己的时候,他就在旁边,那时他虽然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那鲜血溅在脸上温热腥咸的味道,到老也始终忘不了。
罗厉怕被大伯发现,正寻着小路偷偷往回走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和他看上去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女孩捂着肩膀虚弱地倒在路边,脊背却长着一双极为美丽的翅膀,只是那羽毛上沾满了血迹,叫人心惊。
罗厉担心她被大伯发现,便用封闭咒掩住了她的妖气,直到大伯带着人离开那片区域。
之后他才知道,她就是罗家祖辈讲述中那个赫赫有名的妖族首领。
罗厉在许多日子里想过,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妖族来刻意接近他的,包括那极为骇人的伤口和极为可怜的神态。何况在他的认知里,那位甚至算得上是他长辈的妖族首领早该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
只是妖族同人类始终不同,若不与人接触,便可始终保持青春模样;若长久待在人间,便会同人一样,有容貌和身形的变化。自从当年大战后,她一直待在妖界,维持了长久的相安无事。直到罗青杨的清妖行动,极大地影响了妖族的生存空间,她才出来决定寻机会叫罗家吃点苦头,正巧听到妖族相传罗家二少爷性格温善,观点清奇,是个可以合作的主儿,便着意做了这么个机会和他认识。
他还记得女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叫姜楚,姜楚的姜,姜楚的楚。”
无论如何,罗厉和姜楚认识了,在之后的很多日子里,他们对人与妖的相处和对抗讨论过太多东西,甚至达成了一些不切实际的美好理想。可以说,姜楚是罗厉年少时最重要的伙伴之一。而姜楚,即使后来知道了她的身份,对于罗厉而言,他相信她的内心本质上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只是与生俱来的身份和能力叫她不得不承担起这样那样的重担。
谁也不清楚这个最初刻意靠近的少女想了什么,只是姜楚后来非常郑重地对罗厉说:“你一定要成为罗家的掌门人。”
时间摇摇晃晃来到十年前。
罗列在一次聚会中一眼看中了云城名门许家之女许瑶,两家没过多久便正式定了亲。
而变故总是发生得异常突然。
也是中秋佳节,罗列专程赶回来过节,许瑶应邀也来府里做客,饭后便栖住在那个别致小院中。只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罗列去唤许瑶吃早饭的时候,她已经被掏去了心脏,而那间房间里,除了几根重明鸟的羽毛,什么也没有。
许瑶是许家老爷原tຊ配夫人所生,自从许老爷娶了新夫人,向来在家不受重视,与罗家结亲以后才多少受了几分尊重,收到此番消息,林家不过派人过来应酬一番,并没几个人在意这个女儿究竟遭遇了什么。唯有罗列守着许瑶的尸体待了许久,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当时跟着送灵的仆从都被纷纷遣散,这桩惨案除了罗家兄弟再没人能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那几支重明鸟的羽毛叫罗厉起了疑心,他去找姜楚询问,姜楚却一言不发,只告诉他从此不必再见。那个时候,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一直谈天说地的妖族女孩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妖王。
后来发生的事情叫他措手不及,罗列尾随而至用重创姜楚几乎叫她元神俱灭,濒死之际,她将自己的真身和妖族全部托付给了罗厉,再也没有醒来。
也就是那刻起,向来温文尔雅的罗列性情大变,变成杀伐决断不择手段的权力至上者。
“罗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