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愤怒地吼着,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说出这句话。“我爹起早贪黑,靠着卖烟花炮竹赚了点钱,他们很不过,就说我爹赚的是昧心钱,卖的那些‘毒烟花’烧掉了村里所有人的财路,他们甚至说,谷仓的那场火是我父亲放的!”“谷仓的那场火的确不是他放的,是你大伯诬陷了他。”被称作樊易辰的人点点头。“原来你知道!我爹唯一的错,就是活得太过卑微,任他们胡乱诽谤而不敢争辩!”连家良的声音微微颤
失去理智的连家良不顾一切地扑向已经消失的那片光影,结果显而易见,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而此刻的客厅静得出奇,只有墙上的老钟偶尔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冷眼旁观着这一出似真亦幻的好戏。
突然,一声惊叫突然响起,紧接着他看到前方的墙壁上出现了一片火光。
“着火了,救命啊!”
火光中,有人在高喊着,连家良的瞳孔开始放大,呼吸几乎停顿。与此同时,火光消失,呼救声嘎然而止,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他迅速跃起冲到门口,双手颤抖着想要开门逃跑,但是,门已经被反锁了。
“这一次,你想逃去哪里?”
有人在问他,声音暗哑,仿佛被火焰灼烧过。他猛然回头,看到一个身影正从背光的角落里走来。他戴着一顶已经看不清颜色的旧式军用棉帽,瘦削的身躯佝偻着。
“东来,逃了三十多年,你还不累吗?”
连家良的瞳孔猛然收缩,他靠在门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来人。那人正慢慢地走进光里,帽檐下的“脸”渐渐清晰,深红与暗褐色的烧伤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眼睑无法完全闭合,眼球周围的肌肉干瘪僵硬,只剩一片血丝密布的眼白。嘴唇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干裂开口,边缘处隐隐透出焦黑的色泽,整张脸如同蜡烛被粗暴熔化,定格在一片扭曲的痛苦中。
“东来,你还认得我吗?”他问。
连家良全身僵硬一动不动,良久,他的喉咙结微微动了动,勉强发出了声音。
“你是……谁?”
“你说呢?”他冷冷地开口,字字句句像冰冷的石块砸入死水。
连家良感到自己的大脑被炸开了,某个被他拼命封存的记忆大门正在轰然打开。贫瘠的山村,一座山连着另一座山,光着脚的少年走在泥泞的路上,奔跑,追逐,打闹。那个总是戴着顶旧式军帽的孩子跟在他们身后,拖着那条残疾的腿,想要努力跟上。
“你是樊易辰。”他轻轻地说着,似乎担心声音在大写,会惊醒更多的记忆。
“对,一个本该被你和大火一起埋葬的人。”那人声音平静而冰冷,带着审判的意味。
“看来你还没有完全忘记啊,那晚的火光映红了整座山村,风势助长了火势,全村的老小在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被烈焰一寸寸斩杀。”
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着最残酷的往事,如炙热的火舌舔舐着连家良的内心,把深藏的记忆硬生生拽了出来。沉默寡言的父亲,安份守旧的母亲,刻薄善妒的大伯娘,爱嚼舌根婶婶,那些出于各种阴暗心理,不惜用流言毁掉父亲的村民们。
决堤而出的记忆渐渐汇聚成愤怒的江河,瞬间冲淡了他的恐惧,他重新找回了自己。
“他们活该!!”
他愤怒地吼着,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说出这句话。
“我爹起早贪黑,靠着卖烟花炮竹赚了点钱,他们很不过,就说我爹赚的是昧心钱,卖的那些‘毒烟花’烧掉了村里所有人的财路,他们甚至说,谷仓的那场火是我父亲放的!”
“谷仓的那场火的确不是他放的,是你大伯诬陷了他。”被称作樊易辰的人点点头。
“原来你知道!我爹唯一的错,就是活得太过卑微,任他们胡乱诽谤而不敢争辩!”
连家良的声音微微颤动,带着难以抑制的恨意。
“我娘想到村支书那里求个公道,他们知道后,开始往她身上泼脏水,他们说我妹是她找了野男人生出的野种,我娘被逼得在村口的的槐树上吊自尽,我爹受不了这个气,最后跳下了山崖!”
说道这里,他突然发出一阵竭斯底里的笑声,眼神里满是愤怒与决绝。
“我当时12岁,家琪8岁,就那样变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你知道我大伯和我二叔是怎么对我们的吗?他们咬定我爹娘借了他们的钱没还,把我爸的留在仓库里的货物全部半空,连我娘戴在手上的一只银戒指也被大伯从她手上硬生生扯走,说是要抵债!我和妹妹被赶出了家门,只能住在村口破庙里,饥一顿饱一顿,他们从来没过来看一眼。”
樊易辰静静地听着不接话,眼神复杂。
“村里人把我们当瘟疫神,孩子们朝我们扔石头,骂我是‘贱种’、‘灾星’。有一次,家琪饿得实在受不了,偷了一块饼充饥,却被人按在泥里地里打得浑身是血!旁边的人都站着看,没有人出手帮我们,连一丝怜悯都没有!他们说,这就是‘报应’!”
连家良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
“所以,我也让他们得到了报应。我在半夜打开了大伯放烟花爆竹的仓库,往里面扔了一个火把。那声音太tຊ痛快了,劈里啪啦,一瞬间就把整座仓库点燃,然后火势开始蔓延,现实大伯的房子,接着是我二叔,二狗家,七婶家.......”
“那我娘呢?她从来没有说过你爹娘一句坏话,甚至经常照顾你们,在你被婶婶毒打的时候护住你。”樊易辰问,已经没有刚才的平静和冰冷。
连家良的身体一抖,眼中的癫狂消失了。
“我爹死得早,我大哥一生下来就有脑疾,家里全靠我娘一个人。”樊易辰的声音很细很轻,如同绵密的针,针针扎进连家良的心。
“在你痛快地说着报应,放火烧村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过她?那天的风很大,风势助长了火势,我们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被大火包围了。母亲背着哥哥,拉着我想逃出去,但我却被一根掉下来的房梁砸中了腿再也跑不动了,母亲无奈之下,用尽全部力气把我抱进了院子里的大水缸,当她想背着哥哥跑出去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连家良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布满冷汗,手指在发,几乎无法自持。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樊易辰,但他那带着死亡意味的凝视却像利刃,直刺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我……我没有想过要害死她…”连家良的声音微弱,仿佛在替自己辩解,但语气里的自欺甚至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抬头,“都怪那些人,大伯,二叔,还有……”
“他们?”樊易辰狠狠逼近,目光冷若寒霜,“你的报复,不只是为了那些人,而是你的一己之私!你亲手毁掉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对,我承认他们很可恨,但你没有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死!”
连家良的面容变得僵硬,双目无神。他的防线开始瓦解,内心深处的记忆如同噩梦般浮现,炽热的火光、哭喊和绝望。他想反抗,想逃避,但樊易辰的每这句话都在剥开他的伪装,让他必须直面真实的自己。
“够了!够了!”连家良喊着,身体蜷缩在沙发上。
“不,还没有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连家良抬头看去,刚才消失的“涂槿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面前。
“槿华?”连家良本能地喊道,但那女子默默的看着她,目光冰冷。
“你是不是一直好奇涂槿华是怎么发现你的秘密,怎么发现这套房子的?”樊易辰说出了连家良一直藏在心里的疑惑。
“她在你妹妹的首饰盒里发现了常茵茵的一条缎带和一张旧剪报,然后从这里入手,一直找到了樊家村,找到了我。”说到这里,樊易辰突然伸手撕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厨师方诚那张干净温和的脸。连家良马上认出了他。
“易辰,原来你没有死?!”
“对,那个大水缸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活了下来,但我的一条腿却废了。”
说到这里,樊易辰拿出了一个录音笔,轻轻地按下了按键,连家良的声音突然在屋内回荡,那是十年前,在这所房子里,夫妻俩最后的对话。
“槿华,是家琪杀了常茵茵,不能怪我,樊家村那把火的确是我放的,但我当时并不知道后果会那么严重,求求你了槿华,我不能去自首......”
连家良慢慢地抬起头,眼神中满是错愕。
“槿华当时录了音?”
“不,她没有,是我录的。“
“她在见到你的时候,拨通了我的电话,但我当时不在,语音信箱只能保存一分钟的内容,所以我只听到这一段。”方诚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哀痛。“她真是一个奇女子。可惜,她错看了你,以为你会为了她为了一双儿女投案自首,但你不但没有,还杀了她。”
此时的“涂槿华”站在光亮中,连家良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深目高颧,丹凤眼,瀑布般倾泻而下的乌黑长发,有着和涂槿华一样高挑曼妙的身姿,然而,那眼神不对,笑起来的样子也不对。涂槿华是自信而坦荡的女子,目光从不游离,笑容有种强烈的感染力。
而面前的她,只是一名有着涂槿华的外壳,却没有她灵魂的陌生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