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出身...”“谁知道?”殿内好似有一阵凉风,拂过周围人的后背。“小鸢tຊ的画像已经锣鼓喧天送往耶绳国...”“那是外面的事,她今后又不会踏出宫门。你会告诉她么?”殷昭雕出满意的柳叶眉,一边拿帕子擦掉玉屑,一边抬起头好奇问。宫人们都一动不敢动,假装自己是雕塑,心里暗恨曹珂乱说话。“臣,臣自然不会。”曹珂慌忙保证。“那就是了,只是给小偷教训罢了。”殷昭淡淡说,悠
曹珂在地舆图前来回观摩,看着原本该是茂密森林的地方变成一片水泽,脸上仍然有些难以置信的奇异。
他是前太尉曹宁之子,现任职轻车都尉,也是殷昭自幼一起读书长大的心腹。
“当真能确定?”
殷昭冷笑一声,继续调试手里约有一寸大的紫檀木雕骑兵手腕关节。
以前就有蛛丝马迹显示西尚国内可能出了问题,但是西尚国上下瞒得很紧,梁朝派出的使节被限制在王都内不能四处走动,很难展开调查。这回在香料上露出了马脚,近两年在民间卖的乳香价格飙升不说,还经常出现掺杂枫香的情况,进贡官方的虽说都是真品,但经过对比发现多半产自鸿川国。
原本的产量大国,突然拿不出东西,那肯定就是种植林出现问题。
经过大典星、望气佐、上林令及诸多博士分析推算,西尚国南部可能是遭遇大的水患,以至于产量减少。
那里也是西尚国重要的粮食产地。
一个极有可能在闹饥荒的国家,竟然还敢宣称自己有强大兵力能协助梁朝对付乌稚国,从而进行漫天要价。
这是把梁朝当傻子骗啊!
曹珂摩拳擦掌,顿时笑了。“那可得好生跟西尚国论道...还有马阿维那个孙子!”想到这个废物更来气,在自己国家争权失利,跑来梁朝寻求支持,整天惹是生非,挥金如土,败坏赵彦汀学生的名誉,还敢瞒下这么大的消息不报。
“他不见得知道。”常年住在梁朝都城里,连西境文的书信看着都费力,从驻派西尚国的使节来报,国王早有改立三儿子的打算。
留下马阿维就是为了恶心西尚国,一个肉眼可见的祸害,还有强大的王朝助力,要想废除这个太子,国王得拿出一些诚意来。
如今又得了西尚国内患的消息,更是可以把它捏在手心里,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殷昭给木雕士兵换了一把弓箭,放回地舆图的骑兵阵里。数十名相貌、姿势各异的士兵威武赫赫对着敌营。
“但不能再留了,宋洵武几个都盯着他,真死在梁朝,算烂手里了。”曹珂说。
“他们现在没空管,有别的事要费心。” 殷昭颇为愉悦地看向地舆图的另一侧,宁山寺近来山石松动的厉害,到处都在抢修道路。
太后此番要下山可不容易。
曹珂看着各处山坡上插的鲜艳小旗,脑中的弦不由突突跳,默默取下放回盒子里。殷昭略微惊讶,他从不为任何事感到心亏,但是也没有阻止,只是笑了笑。
周围宫人尽可能低头,皇上的笑容很标准,但没有常人的真情实感,看了心里寒得很。
曹珂从小和殷昭一起长大,早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只要不动他的士兵与马就没事。随后汇报了赶去支援修路的官兵。
宁山寺周边几座县城的官员都是曹珂父亲的下属,务必会在修路上尽心尽力。
太后一开始是想给皇上难堪。她有民望、有威信,能使动不少人办事,一离开都城,太后党官员就消极怠工,魏静松旧部、学生们就想给魏静松翻案,频繁制造麻烦,企图瘫痪朝廷。
谁想接连两次行刺,直接把他们一窝连拉带扯全清理掉,虽说现在各个官署人手有些捉襟见肘,城内气氛风声鹤唳,但到底是真正运转起来了。
现在太后呆不住急着想要回来。皇上也不是要阻止,只是让道路变得曲折一些。在他近乎于“明示”的态度下,很想看看沿途会有多少官员接待、护送。
“他们去了?”
殷昭缓缓颔首。宋家的男丁借养病的养病、探亲的探亲陆续低调离城,都奔赴去接太后回宫的路上。留在都城的变得乖顺,在官署办公比往日利落不少,生怕被他盯上找茬。
人就是不能坐以待毙,给对手制造麻烦,他们才没空来骚扰。
不过有一点,他赞成。马阿维不能再留在梁朝,回西尚国搅局才是他活着的价值。
曹珂看出殷昭有些放空了。不是赵老师、姜丞相、高凝那样聪慧博学的人,很容易让他感到无聊。聪明的做法是赶紧退下,不要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从进门起,看到书桌上多了一个穿绫罗女子抱狗的新玉像,心里隐隐不安。殷昭已经到弱冠之年,还没有子嗣消息,大臣们都很着急,从一开始要求必须是出身高贵的名门淑女,到后来只要是他喜欢舞姬女奴都能闭眼认的程度,反正孩子可以交给嫡母皇后教养。
但唯独小鸢不行,要是如猜测中她生父是宋家人,将来会是一个极大隐患。即便不是,只是长得像宋家的,她和殷暄的感情全都城都知道,趁着殷暄执行公务期间把她抢走,非被天下人耻笑不可。
高凝回老家安葬妻子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身边的宫人只晓得讨他欢心。
如若自己不劝上两句,就没人敢提了。
“这次,小鸢小姐算是立了功。”曹珂提着心说。
“她是我侍女,本就是应该的。”殷昭不以为意,拿着工具替玉像雕眉。
“但她的出身...”
“谁知道?”
殿内好似有一阵凉风,拂过周围人的后背。
“小鸢tຊ的画像已经锣鼓喧天送往耶绳国...”
“那是外面的事,她今后又不会踏出宫门。你会告诉她么?”殷昭雕出满意的柳叶眉,一边拿帕子擦掉玉屑,一边抬起头好奇问。
宫人们都一动不敢动,假装自己是雕塑,心里暗恨曹珂乱说话。
“臣,臣自然不会。”曹珂慌忙保证。
“那就是了,只是给小偷教训罢了。”殷昭淡淡说,悠然倚靠在龙椅上继续雕另一条。
云蕊至今没有消息,长秋宫的人都回避说她去了哪里,房间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是她连累了她,明明云蕊、陆祈他们什么都没做错。皇上真正计较的人是她,从一开始就认定她有错,被赶出东宫就可以自谋出路了?为什么不能像百灵那样老实等候安排?午夜转辗反侧想起来,其实他给过几次认错机会,她都错过了。因此,还在帮她的人也都是从犯,该罚。
现在只能老老实实赎罪,换取他的原谅,再想办法替他们说话。小鸢躲在昏暗狭小的恭房里,尽量忽略殷昭冷酷无情的一面,给自己鼓励攒气。
从小在教坊司的经历就告诉她,颓丧抑郁是最没用的,除了会换来更狠厉的毒打,没一点帮助。她深吸一口气,拿梳子刮好两侧发鬓,推开门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
附近的宫人都行色匆匆,芜菁四处寻望朝她走来。现在芜菁算是她顶头上司。她被分配到尚书局,和其他宫女一起整理奏牍文书
灵感来源:朱熹,宫中有内尚书,主文字,文字皆过他处。天子亦颇礼之,或赐之坐,不系嫔御,亦掌印玺,多代御批。
,登记分类后交由芜菁检验,呈上。
这项工作本是由宦官负责,但皇上以为只有居住在深宫,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的女子才会相对公正,就改交她们了。
“你怎么跑这边来?”芜菁惊讶问。
“看竹子,就一路过来了。”小鸢特意选了走廊最尽头的恭房,这样可以多在外面走一会儿。尚书局的风景很好,有石有竹,有池有鱼,处处皆成画,空气清新,宁静幽然。
如果她心里没事,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两人约好中午一起吃饭,芜菁爱喝她煮的苦茶,搭配一盒点心果子吃解腻。
点心果子是她第一次来宣室吃的那几款,在一口气咽下十二块后,算是把她童年的美好记忆彻底毁了,之后是一点儿不碰。
芜菁却是每天这样吃,口味都不带换的,吃的时候仿佛前线的战士,肃然而坚定。小鸢递过一个放在炭火炉烤过的糯米团,里面裹了油条、酱牛肉还有萝卜丁,是她早晨起来自己捣鼓的,虽不及刚裹好的,但味道咸香还可。
芜菁没有接,专注吃攒盒里的糕点。她遂把吃剩的揉碎了投给窗下的池鱼,阳光明耀,波光粼粼,一个白净儒雅官员的倒影出现在水面,腰系银印青绶,是两千石以上大官,左顾右盼,略显着急的模样。
见着她在窗边望,很是友善地点头致意。
无论在宫外多么威风凛凛、权势煊赫的官员,到宣室里都会格外文雅谦逊、慈眉善目。即便是姜丞相,她在角落里偷瞧过,也会特意停下脚步,面色和善跟芜菁、杨镇他们问候。
要是碰到不长眼,尤其是敢把官人当奴婢使唤的官员,呵...要整治法子有的是,故意在冬天他坐的位置开个窗缝,寒风两三个时辰抵着后背吹,亦或是在饭菜里加重汤粥分量,再把临近恭房给锁了,含糊其辞指远处恭房,害人迟到甚至走进不该走的门,轻轻松松就能让人饱受煎熬、丢职丢命。
是故,人精似的官员不止不敢得罪宫人,三节五寿还要往宦官家里送礼,宫女是和外面断了联系的,宫里监督搜查严,则没这份油水。宦官胃口养大了,不送礼的自然都是有错。许多外地官员头一遭来,经常会受到他们敲打。
小鸢本来就看不惯勾结成群的宦官,见着是一个生面孔,平时没来宣室请过安,就伸手给他指了明正堂的方向,那边是大臣等候待宣的地方。他只要不是人缘太差,有什么事问同僚就是了。
“怎么回事?”芜菁背对着窗户,灌下一口茶。
“该是走错路了。”小鸢说。
芜菁浅笑,调侃道:“你是好心,给前院的人添麻烦了。”倒不是怕宦官损失了钱抱怨,杨镇韦阗都不敢给她脸色,只是更反感大臣罢了。
一群自以为是的、惺惺作态的家伙,就想看他们奴颜弯腰求自己。“受过挫折的官,才会是好官。”新官初次来宣室,都要经历一次排挤,哪怕是事先打点过的,只有受过磋磨,今后才会客客气气,不敢给宫人找麻烦。
宣室重地,一次行差踏错,不止会要大臣的命,也会要了看管宫人的命。
“他们太团结了。”小鸢轻飘飘说了句,看着芜菁不解,予以解释,虽然她们都是宫女出身,但看到的世界不一样。
皇上对宦官有所防备,所以宦官都装出谨小慎微、老实受气的模样。但在远离宣室的宫院角落,除了逢年过节没有机会面圣,更没有资格在皇上面前说话的失宠嫔妃宫院里,内侍省的宦官气焰极其嚣张,吃拿卡要,作威作福。
每次从他们手里领物品,都得像乞丐一样卑微。来济盈宫检视要修缮的屋顶,全宫包括宜贵人都得出来赔笑招待,被他们冷言挑剔数落不懂爱惜。
那种压抑感深植她的脑海里,即便后来也遇到过不少好人,但宦官从上至下的团结,互相包庇,还是令她畏惧。
“既然芜姐姐你们也得不到油水,不如做些好名声,说不定将来还能握到点什么。”小鸢说,宫女完全没必要跟着宦官混,做他们附庸。
芜菁扁了扁嘴,同情小鸢过往经历,只是这样的事离她很遥远,她以前也听过不少,但内侍省是一个有实权的真正官署,不是随意可以撤换的。宫女一片散沙,贸然与之作对,除了会遭致极其恶毒的打击报复,没有别的。而且宦官向来懂得附炎趋势,只要你爬上来,站得够高,他们就不敢惹,只会讨好你。
“你也知道,宫女到了年纪就要出宫嫁人。”梁朝规定还特别苛刻,一般十八十九,最迟不过二十五岁必须离宫,之后再能回宫的凤毛麟角。
别说是皇上了,就连娘娘们也不会太信重、依赖宫女。
一想到要嫁人,芜菁心里就很烦。她经过重重考验才有机会侍奉太子,捱了十来年终于等到他登基掌权,自己在宫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旦嫁人就什么都没了。以后杨镇他们在宫外愿意正眼瞧她一下都算不错。
油水算得了什么,哪怕是给双倍、乃至三倍嫁妆,都令她开心不起来。
萧小鸢就是运气太好一飞冲天,体会不到她们的苦楚,惹恼皇上犯下大过,还整天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挑拨宣室内部关系。
芜菁看着身旁肤色玉曜、楚楚文雅的绝色美人,不由严肃脸提醒小鸢今后定要谨言慎行,皇上聪慧过人,凡事心中自有衡量,不要破坏他设置的平衡,否则后果很严重。他肯给人一次机会,但绝没有下次。
小鸢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闭口。